这笔账,太好算了。
好算到让刚才那些把“国运”“祖制”挂在嘴边的老臣们,一个个都面红耳赤,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户部尚书倪元璐,眼睛里已经开始放光了。
他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每年节省二百四十五万两……十年就是两千四百五十万两……二十年……我的天!这铁路跑的不是货,是金子啊!”
什么龙脉,什么地气,在每年能省下两百多万两真金白银面前,算个屁!
一部分头脑灵活的官员,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皇帝没有跟他们讲大道理,只是摆出了最赤裸裸的利益。
而这个利益,大到足以让任何人动心。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思想,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或者说,他们扞卫的,是比金钱更虚无,也更顽固的东西,道统。
而这道统便是他们的利益。
礼部尚书王铎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再次开口,声音却已不复刚才的理直气壮,反而多了一丝色厉内荏。
“陛下!钱……钱财乃身外之物!国运,国运岂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他提高了音量,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增加一些底气,“为了区区二百万两,便要动摇我大明数百年的国本龙脉,此乃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请陛下切莫被这奇技淫巧和铜臭之气,蒙蔽了圣心啊!”
“对!王大人说得对!国运为重!”
“我等读书人,当以圣贤之道为念,岂能满眼都是钱财!”
几个最顽固的腐儒,也跟着附和起来,试图将刚刚被拉到经济层面的辩论,再次强行拽回到玄学的范畴。
朱由检看着他们最后的挣扎,系统处理器中,这些言论被标记为【最终阶段的意识形态抵抗】。
他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宣,数据总局局长,茅胤京。”
茅胤京,这个因为主持了全国土地丈量和数据普查而声名鹊起的技术官僚,捧着一叠厚厚的、装订成册的打孔纸带和几幅巨大的图表,快步走上大殿。
百官们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心里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还记得,上一次这玩意儿出现,是用来推演国运,结果把李明瑞等一众清流的脸都打肿了。
“茅胤京。”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念。”
“臣遵旨。”
茅胤京清了清嗓子,展开了那份报告的封面,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标题。
“《基于乾坤仪推演——大明开国三百年来,全国各地区风水堪舆记录与地震、水灾、旱灾、瘟疫等自然灾害发生频率之关联性大数据分析报告》。”
这个长得令人窒息的标题,让在场九成九的官员都听得云里雾里。
但“风水”和“自然灾害”这几个词,他们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王铎的心猛地一沉,他有种感觉,皇帝这是要对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
“本报告,共录入我大明有明确文字记载的三百一十二年间,全国一千三百八十八个州县的全部灾害记录,共计七万四千余条。”
“同时,录入了钦天监、民间术士所着的各类堪舆典籍中,对全国三百处所谓龙脉,龙穴,风水宝地的评定记录。”
“经由乾坤仪进行多维度交叉比对与概率模型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茅胤京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结论一:所谓的龙脉,龙穴所在地,其三百年来,发生水灾、旱灾、地震的平均频率,与全国其他地区的平均值相比,并无任何统计学上的显着差异。其概率浮动区间,在正负百分之零点三以内,可视为随机误差。”
此言一出,王铎的脸色白了一分。
茅胤京没有停,继续念道,“结论二:将范围扩大至所有被评定为上上大吉的风水宝地,共计一百零八处。”
“数据显示,在这三百一十二年间,其中有七十二处,至少发生过一次足以摧毁城池的毁灭性自然灾害。其灾害发生率,比全国平均水平,高出百分之十七点四。”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
说好的风水宝地,怎么灾害还更多了?
“报告进一步分析指出,”茅胤京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一台宣读数据的机器,“其中原因在于,所定义的风水宝地,多为背山面水,藏风聚气之地。”
“此类地形,在水文学上,多为河流冲积平原,地势低洼,故水灾风险天然偏高。在地质学上,背山则意味着靠近山脉断裂带,地震风险亦相应增加。”
“所谓风水,在数据模型下,其本质,是人在认知水平有限的情况下,对地理环境的一种朴素归纳,其中包含了部分经验主义的合理性,但更多的是缺乏数据支撑的、唯心的、错误的联想。”
“最终结论,风水堪舆之说,对于国家级工程建设决策,不具备任何科学参考价值。其对国运的影响,经推演,判定为零。”
茅胤京念完了。
他合上报告,退到一旁。
整个太和殿,死寂一片。
王铎和他身后的那群腐儒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大脑一片空白。
王铎还想说些什么,他必须得说些什么,如果不说,那礼部就将失去意义,礼部无用了,那自己也便无用了。
但他身体晃了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由检从龙椅上缓缓站起。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了王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感觉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绝对零度的气息。
“经系统归纳总结,”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国运不在虚无缥缈的地气里,不在祖宗的坟墓里。”
“它在西山炼钢厂的高炉里,在江南纺织厂的机器里,在驰道上飞驰的马车里,在粮仓里,在天穹军的枪膛里,在高效运转的系统里。”
他用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与他对视的官员,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鬼神祖宗之说,动摇国策,阻碍帝国进程。”
他停顿了一下,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最恐怖的话。
“礼部,即日起,废除。”
王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皇帝以数据和逻辑为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彻底斩碎了束缚这个国家千年的迷信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