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半日，马车终于驶入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车窗外的风渐渐褪去了山林的湿冷，带着沙棘果的酸甜气息扑面而来。
龙砚掀开车帘，目光落在前方依着山壁搭建的几间石屋上，石屋周围种着成片的沙棘，枝桠间还挂着未摘的橙红果实，与沈清辞临行前留下的竹牌图案分毫不差。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沉声道：“到了！”
马车停下，苏清率先跳了下去，脚刚落地便朝着石屋跑去。
沈清辞和天枢早已闻声迎了出来，看到四人平安归来，脸上先掠过一阵欣喜，可当目光触及水毒翁时，两人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天枢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匕，身形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姿态，语气警惕：“水毒翁？你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回来？”她虽未与水毒翁正面交手，却早听过他的凶名，此刻见他与龙砚、苏烈同行，心中满是戒备。
沈清辞也皱起眉头，目光在水毒翁与苏清之间来回打量，眼中满是好奇与审慎：“龙砚，苏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水毒翁为何会与你们一同前来？”她实在想不通，身为鎏金阁核心人物的水毒翁，怎么会和他们这些死敌同行，还一同抵达了这处隐秘的落脚点。
苏清见状，连忙跑到沈清辞身边，拉住她的衣袖解释：“清辞姐姐，天枢姐姐，你们别误会！他……他是我爹！”
“什么？！”沈清辞和天枢同时惊呼出声，满脸难以置信。天枢握着短匕的手松了松，却依旧没有放下戒备，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茫然。
龙砚走上前，简单将寒泉边的遭遇、苏清的身世以及联手抗敌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清辞越听越惊讶，看向水毒翁的目光从最初的警惕，渐渐多了几分复杂。天枢也终于放下了短匕，只是依旧站在沈清辞身侧，保持着几分戒备。
“原来如此。”沈清辞缓缓点头，看向水毒翁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多谢你此次出手相助，也……恭喜你与苏清重逢。”她虽依旧对水毒翁的身份有所顾虑，但念及他护着苏清，又与他们联手对抗鎏金阁追兵，便不再像最初那般敌视。
水毒翁神色平静，对着两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望着谷地四周的山壁，眉头却渐渐皱起——铁面带着追兵追杀，鎏金阁总坛更是早已视他为叛逆，如今他已是有家难回，连鎏金阁的地盘都踏不得半步。
进屋落座后，天枢忙着倒茶递水，沈清辞去灶房准备吃食，席间气氛渐渐缓和。
苏清看着父亲眉宇间的郁结，放下碗筷，轻声道：“爹，你现在回不去鎏金阁了，不如就留下来吧。”
水毒翁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眼中满是复杂。
“鎏金阁太过分了！”苏清咬着牙，语气带着愤愤不平，“你为他们效力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就因为护着我、没立刻杀了龙砚大哥他们，就翻脸不认人，派追兵赶尽杀绝，太可恶了！”她拉着水毒翁的衣袖，眼中满是期盼，“留下来吧爹，我们一起对抗鎏金阁。这里有我，有龙砚大哥、苏烈大哥，还有清辞姐姐和天枢姐姐，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朋友，不会像鎏金阁那样待你。”
水毒翁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杖上的水草。
这些年他为鎏金阁卖命，忍着噬心的思念寻找妻女，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功劳能换得一席之地，没想到关键时刻，阁主竟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派铁面来“清理门户”。想起那些年的隐忍与付出，再对比如今的兔死狗烹，一股怒火从心底翻涌而上。
“哼，一群忘恩负义的杂碎！”他低声咒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为鎏金阁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帮他们布毒阵、除异己，到头来竟因为这点事就对我痛下杀手，真是瞎了眼！”
沈清辞闻言，抬眼看向龙砚和苏烈，见两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开口道：“水毒翁，你若真心想脱离鎏金阁，我们自然欢迎。你的毒术和经验，对我们对抗鎏金阁也大有裨益。”
苏烈立刻点头：“是啊！之前联手时我就看出来了，你的本事厉害得很！鎏金阁那伙人不懂得珍惜，我们可不会。”他想起天枢，又补充道，“而且大家都是为了对付鎏金阁，目标一致，多个人多份力！”
龙砚也缓缓颔首：“只要你不再为鎏金阁效力，不再伤害无辜，我们便没有意见。苏清也需要家人的陪伴。”
天枢虽还有些顾虑，但见众人都同意了，且水毒翁是苏清的父亲，还曾联手抗敌，便也点了点头：“我也没意见，只要你真心站在我们这边。”
水毒翁看着眼前的众人，又看向女儿期盼的眼神，心中的郁结渐渐消散。这些年他孤身一人在鎏金阁挣扎，早已厌倦了尔虞我诈、兔死狗烹的日子。
如今找到了女儿，又有了一群虽曾是敌人、却能坦诚相对的同伴，或许这才是他真正该走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好！我留下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决绝，“鎏金阁负我，我便与他们彻底决裂！日后，我与你们一同对抗鎏金阁，不仅是为了清儿，也是为了讨回这些年的公道！”
苏清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紧紧抱住水毒翁的胳膊：“太好了爹！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席间的气氛彻底轻松下来，天枢也彻底放下了戒备，笑着说：“那我等会儿多摘些沙棘果，咱们酿两坛酒，一坛庆祝你们父女重逢，一坛庆祝多了个强力队友！”
“还要加上庆祝我们平安归来！”苏烈补充道，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天枢，带着几分温柔。
夕阳西下，谷地被染上一层暖橙色的光晕。石屋前的空地上，众人围坐在一起，打开了那坛封着“平安”二字的桃花酒，甘醇的香气与沙棘果的酸甜交织在一起。
酒杯碰撞，笑声回荡，不仅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惊险，更凝聚起一股新的力量。
水毒翁捧着酒杯，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儿，和一群坦诚相待的同伴，心中第一次有了久违的踏实感。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而这场对抗鎏金阁的战役，也终将因为他的加入，变得更加波澜壮阔。
夜色渐浓，谷地的风带着凉意掠过石屋，屋内烛火摇曳，映着围坐一堂的众人。
天枢从屋角抱出一个陶坛，红绸封条上“平安”二字在烛光下格外醒目——这是她们抵达水域城后没多久便酿下的桃花酒，虽没来得及沉淀出陈年的幽香，却胜在新鲜纯粹，甘冽爽口。
“来，尝尝我们的手艺！”沈清辞笑着上前，亲手撕下封条，一股清甜甘醇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混着淡淡的新鲜桃花香，没有丝毫陈酒的厚重感，却格外提神。
她提起酒勺，将琥珀色的酒液缓缓舀入粗瓷碗中，“天枢特意加了些刚采的甘草嫩芽，中和了酒劲，喝着润口。”
酒碗递到水毒翁面前时，他微微一怔。半生沉浮，他喝惯了历经岁月沉淀的烈酒，这般带着鲜活气息的新酿，还是头一次品尝。苏清凑到他身边，眼睛亮晶晶的：“爹，这酒酿得急，没有沉年幽香，可味道一点不差，你快尝尝！”
水毒翁仰头饮下一口，清甜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桃花的芬芳在腹中化开，连日来的戾气与疲惫消散大半。“好喝，清爽甘冽。”他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可。
众人举杯碰撞，苏烈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笑道：“比陈酒更对胃口！”天枢脸颊微红，低头抿酒，眼底藏着笑意。龙砚浅酌一口，酒液的清爽冲淡了凝重，话题自然落到了正事上。
“天枢身子好多了，气色越来越红润，还帮我们不少忙。”沈清辞看向天枢，语气欣慰。这段时间，天枢常与她探讨鎏金阁毒理，凭借自身经历提供了不少关键信息，让她们对毒瘴的了解深了许多。
天枢点头道：“我只是想起些过往的见闻。不过我们打探到的情报更重要——我和苏清乔装成贩卖草药的姐妹，跑了附近三个牧民部落，摸清了不少情况。”
苏清接过话头，神色凝重起来：“第二层水毒瘴的守将其实就是爹，鎏金阁里人称‘水毒翁’，说你性情阴狠、擅长操控暗河毒物。第三层虫瘴的守将是个叫‘虫娘’的女子，能驱策万虫，手段诡异。”
水毒翁冷哼一声：“虫娘那丫头，当年还是我教她识的毒。至于水毒瘴，我布下的阵，自然能解。”众人闻言，心中一松——第二层毒瘴的难题，算是迎刃而解。
“真正让人担心的不是毒瘴。”天枢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我们还打探到，鎏金阁在筹备一场‘祭蛊大典’，要抓大量活人当祭品，就在一个月后举行。”
“祭蛊大典？”龙砚眉头紧锁，“用活人做祭品，太过残忍。”
苏烈攥紧长刀，怒声道：“这群畜生！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沈清辞点头附和：“水毒翁前辈能解第二层水毒瘴，我们的重点该放在一个月后的大典上。当务之急是养足精神，再制定详细计划——既要破坏大典，也要设法通过第三层虫瘴。”
水毒翁颔首：“虫娘的虫瘴虽棘手，但我有应对之法。这几日我教清儿些辨毒、防身技巧，也跟你们磨合下招式，日后联手更默契。”
苏清眼睛一亮：“好啊！我要学能帮上大家的本事！”
天枢补充道：“我再整理下已知的毒理信息，帮沈清辞多配些解毒丹和驱虫药。”苏烈则拍胸脯：“我负责打猎砍柴，补充物资！”龙砚点头：“我去探查周边地形，确保谷地安全，同时规划前往总坛的路线。”
商议完毕，众人准备歇息，住宿的问题却摆上了台面。石屋一共三间，一间住沈清辞和天枢，一间住苏清，剩下一间只有一张土炕，显然容不下两人之外的人。
“我跟他挤挤。”水毒翁率先开口，看向龙砚，语气平淡，“都是习武之人，不拘这些小节。”
龙砚也没有异议，颔首道：“无妨。”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回房。龙砚和水毒翁走进那间狭小的石屋，土炕不算宽敞，两人并肩躺下，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你倒是放心我？”水毒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龙砚闭着眼睛，淡淡道：“你若想动手，在寒泉时便有机会，不必等到现在。而且，你不会让苏清失望。”
水毒翁沉默片刻，缓缓道：“鎏金阁欠我的，欠清儿的，我会一一讨回来。至于你们，若日后敢伤害清儿，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彼此彼此。”龙砚回应道，“我们与鎏金阁为敌，是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身边的人。苏清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自然会护她周全。”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龙砚虽闭着眼睛，却并未放松警惕，毕竟身边躺着的是曾经的敌人，也是如今的盟友。
而水毒翁则望着屋顶的木梁，脑海中交替闪过苏清的笑脸、与妻子失散的画面，以及鎏金阁的狠厉，心中五味杂陈。
土炕虽硬，旅途的疲惫却终究袭来。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平稳下来，在这狭小的石屋内，暂时放下了过往的恩怨，各自进入了梦乡。
谷地的夜色静谧，只有沙棘果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守护着这份暂时的安宁。一个月后的祭蛊大典如乌云压顶，而他们的反击，也将在这养精蓄锐的日子里，慢慢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