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没散尽，强胜五金厂区里已经人影绰绰。阿梅抱着一箱刚印好的产品手册走进临时辟出来的电商办公室，差点被地上的网线绊倒。
“小心！”老马眼疾手快地扶住箱子，“这些大学生，布线也不收拾利索。”
办公室里，新招的电商专员小陈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愁：“梅姐，平台要求的产品主图要白底，咱们这照片背景都灰扑扑的。”
阿梅放下箱子，凑到电脑前。屏幕上，一颗m8的镀锌螺丝躺在车间的铁桌上拍照，背景还能看见半只手套。
“我觉得挺好，”老马插话，“一看就是实打实工厂拍的，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
小陈推了推眼镜：“可是平台规则……”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阿梅直起身，“走，去仓库拍。”
仓库最里间被临时清出一块空地，拉上白布当背景。胖子亲自搬来一箱样品，挨个擦得锃亮。
“这颗不行，”阿梅拿起一颗螺丝，“镀层有划痕。”
“客户又看不见！”胖子抹了把汗。
“我们看得见。”阿梅语气平静，“强子说过，要对得起每一颗螺丝。”
重新挑选，重新擦拭，重新摆放。小陈举着相机，阿梅在旁边盯着取景框：
“往左一点，对，要把螺纹拍清楚。”
“灯光再打亮些，要看见金属的光泽。”
“换个角度，对，就这样。”
老马靠在门框上看着，突然笑了：“阿梅，你这劲头，比当年在车间盯质量还狠。”
拍完照已是中午。小陈忙着修图，阿梅泡了碗面，边吃边核对产品参数。
“不锈钢304和316要分清楚，不能混。”
“这个包装规格写错了，是100颗一包，不是50。”
“运费模板再检查一遍，别让人钻空子。”
强子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幅景象：阿梅面前摆着三台电脑，左边是财务系统，中间是网店后台，右边是库存查询。她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睛同时盯着三个屏幕。
“吃饭了吗？”强子把一份盒饭放在她桌上。
阿梅头也不抬：“等会儿，这个详情页马上好。”
强子默默坐下，看着她工作。不过半个月，阿梅已经把电商的门道摸得门清，从平台规则到详情页设计，从关键词优化到客服话术。
“你怎么学会的？”强子忍不住问。
“晚上睡不着，就看教学视频。”阿梅终于保存了文档，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看得眼睛都快瞎了。”
小陈突然叫起来：“梅姐！平台审核通过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了过来。屏幕上，“强胜五金官方旗舰店”的店铺首页终于显示“营业中”三个绿字。虽然页面还很简陋，产品也只有二十多个，但这是强胜第一次在互联网上有了自己的门面。
“就这么点产品？”胖子有点失望。
“精品路线。”阿梅语气坚定，“先把这几个做透，再慢慢上新品。”
老马拍拍小陈的肩膀：“小伙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小陈紧张地推推眼镜：“我、我会努力的。”
然而第一天过去了，店铺浏览量23，订单0。
第二天，浏览量17，订单0。
第三天，浏览量9，订单0。
小陈坐在电脑前，头越来越低。胖子每次经过都欲言又又止，老马也不再开玩笑了。
第四天深夜，阿梅还在办公室。她一个个地点开竞争对手的店铺，仔细研究他们的产品描述、客户评价、促销活动。
“为什么他们的螺丝卖得比我们贵，销量还那么好？”
“这个‘厂长亲自质检’的标签是怎么回事？”
“原来可以申请‘企业认证’……”
窗外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阿梅站起身活动发僵的脖颈，突然看见车间还亮着灯。
她撑着伞走过去。强子正在调试一台新设备，满手油污。
“怎么还没休息？”阿梅问。
“马上好。”强子头也不抬，“听说网店还没开张？”
阿梅“嗯”了一声，在旁边的工具箱上坐下。
“记得我们接第一个订单的时候吗？”强子突然说，“那家小作坊，只要一百个螺丝，还要货到付款。胖子说亏本，我说做。”
“记得。后来那家成了我们的老客户。”
“现在也一样。”强子终于调好设备，直起身，“互联网再大，道理是一样的。真心对产品，诚心对客户。”
第二天，阿梅召开了一个小会。
“我们要改策略。”她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第一，详情页全部重做，不要光说参数，要讲我们的故事——雪山寻料、三天三夜赶工，都要写进去。”
“第二，申请企业认证，把我们的厂房、设备都拍视频。”
“第三，开通在线咨询服务，我亲自来。”
小陈目瞪口呆：“梅姐，这……太麻烦了吧？”
“怕麻烦就别做生意。”阿梅语气坚决，“开始干活。”
又是三个不眠之夜。当全新的店铺页面终于上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次，首页轮播图是车间实景，产品详情页里写着强胜的故事，客服头像换成了阿梅的工作照。就连那颗当封面的m8螺丝，都配了一段简短的文字：
“每一颗都经过三次检验，就像我们对待人生的态度。”
第五天下午，小陈去上厕所的工夫，电脑突然“叮咚”一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接着又是“叮咚”一声。
小陈提着裤子跑回来，鼠标都在发抖。点开消息框，一条客户咨询：
“你们真是工厂直营？能定制非标件吗？”
阿梅深吸一口气，在对话框里打字：
“您好，我们是强胜五金工厂直营店。可以定制，请提供图纸和要求。”
对方发来一个压缩包。
阿梅点开，是一张复杂的零件图。她立即打电话给老赵：“赵师傅，麻烦来一下电商部，有图纸要看。”
老赵踩着满脚铁屑赶来，推敲了半天：“能做，就是费工时。”
阿梅回复客户：“可以制作，工期15天，单价8.5元。”
对方沉默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好，先订1000个。如果质量oK，后续每月5000。”
“叮咚”——订单生成的提示音清脆悦耳。
小陈尖叫起来，胖子从车间跑过来，老马用力拍着桌子。整个强胜五金都听见了电商部的欢呼声。
阿梅却异常平静。她仔细核对订单信息，安排生产计划，联系物流。直到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她才站起身，走到窗前。
夕阳西下，厂区的铁皮屋顶泛着金光。她看见强子站在院子里，朝她竖起大拇指。
第一个线上订单，金额不大，却像黑夜里的第一声钟响。
网线那头连接着的，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广阔世界。
而他们，刚刚叩响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