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彻底放亮,但公寓内的气氛却比黎明前更加凝重。周瑾瑜和顾婉茹面对面坐在餐桌旁,中间摊开着那张手绘的简易地图和几张写满推算数据的纸片。
一夜未眠加上情绪的巨大波动,让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明亮。既然决定了共同行动,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工厂那边,强攻或者潜入,是绝对不可能的。”周瑾瑜用铅笔点着地图上代表工厂的方块,语气冷静地分析,“我们两个人,面对的是至少一个中队级别的精锐守卫,还有狼狗、探照灯、铁丝网。就算能侥幸摸进去,面对‘特种烟’那种东西,没有专业防护和后续处理能力,也是送死。”
顾婉茹点了点头,这个结论显而易见。她看着地图上那条从工厂延伸出来的、代表公路的细线,以及旁边与之平行的铁路线:“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运输途中。”
“对。”周瑾瑜的铅笔沿着公路线移动,最后停在了靠近铁路岔道口的一个点,“根据昨晚的观察和之前的推算,‘幽灵’部队的运输车队,明晚大约十点左右会经过这里。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通过那个岔道口,将货物装上等待的火车车皮,或者进行交接。”
他的笔尖在那个点周围画了一个小圈:“这里相对偏僻,距离工厂和主要哨卡都有一段距离,但又不是完全荒无人烟。最关键的是,这里紧邻铁路线。”
顾婉茹立刻明白了他的思路:“你想利用铁路制造混乱?”
“不是混乱,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意外’。”周瑾瑜纠正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接攻击车队,或者制造爆炸,目标太明显,会立刻引来大规模搜捕,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接近和检查货物。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暂时阻断公路,迫使车队停下,但又不会立刻引发军事警报的‘事故’。”
他指着地图上铁路线与公路非常接近的一段:“看这里,铁路在这里有一个不大的弯道,旁边就是公路。如果这个时候,恰好有一节装载着枕木或者碎石、但固定不太牢靠的临时车皮,因为弯道惯性或者调度原因,发生轻微的侧倾甚至部分散落,掉落的货物正好堆积到公路上……”
顾婉茹的眼睛亮了起来:“阻塞交通!而且是铁路部门的‘责任事故’,车队只能等待清理,或者寻找绕行路线。但这里是唯一通路,绕行需要时间!”
“对。”周瑾瑜点头,“这个‘意外’必须看起来像是铁路调度或装载的失误,而不是蓄意破坏。这样,随车的‘幽灵’部队指挥官第一反应会是恼怒和催促铁路方面尽快清理,而不是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他们会警戒,但警惕性不会立刻提到最高。这会给我们创造一个短暂的时间窗口——也许只有十几二十分钟。”
“这个时间,够我们接近车辆并检查吗?”顾婉茹问出了关键问题。
“如果计划周密,伪装得当,应该可以。”周瑾瑜沉吟道,“我们不能以警察或者普通平民的身份出现。那样会引起怀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
“那以什么身份?”顾婉茹追问。
周瑾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最近关东军防疫部门,一直在进行所谓的‘防疫检查’,特别是在一些物资运输环节,名义上是防止鼠疫等传染病通过货物传播。”他抬起头,看向顾婉茹,“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防疫检查,需要接近车辆,甚至可能要求开箱查验。而且,防疫人员穿着防护服和口罩,可以很好地遮掩我们的面容和体型。”
顾婉茹立刻领会:“我们需要弄到两套防疫部门的制服、证件,还有那个检查的公文手续。”
“证件和手续可以伪造,我有渠道弄到空白格式和印章样本。”周瑾瑜说,“制服比较麻烦,但并非搞不到。关键是,我们必须对‘防疫检查’的流程非常熟悉,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而且,我们还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为什么防疫检查会恰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进行。”
“铁路出现事故,可能造成货物包装破损,存在‘污染扩散风险’,所以就近的防疫部门接到铁路方通报后,紧急派员前来进行预防性检查。”顾婉茹顺着思路补充,她的反应很快,“这个理由说得通。铁路方为了推卸部分责任,也可能主动联系防疫部门。”
周瑾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这样,我们出现在事故现场,就合情合理了。‘幽灵’部队虽然特殊,但在明面上,他们也要遵守一些基本规则,特别是涉及‘防疫’这种日军自己也高度重视的事务时,他们不太可能粗暴拒绝检查,至少会进行交涉和核实。”
“但核实的话……”顾婉茹露出担忧。
“所以时间必须掐得非常准。”周瑾瑜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我们要在事故发生后,车队刚刚停下,他们还没来得及向上级详细汇报并等待明确指令的混乱初期,就立刻出现,出示‘文件’,以专业和不容置疑的态度要求进行检查。打一个时间差。等他们层层核实下来,我们早就检查完毕,甚至可能已经拿到东西撤离了。”
这个计划,大胆、精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顾婉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脏砰砰直跳。但她没有退缩,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计划的细节:“我们如何确保铁路‘事故’准时发生?又怎么能恰好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发生?”
周瑾瑜沉默了片刻,手指在地图上那个弯道处反复摩挲。这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不受控的一环。
“铁路调度和车辆编组,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他缓缓说道,“正常情况下,我们很难精确干预。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或许有办法,在某个关键节点上,施加一点点非常轻微的影响,让某个环节出现一点‘巧合’的延误或者错位,从而增加事故发生的概率。”
他没有细说是什么办法,但顾婉茹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必然涉及动用他隐藏极深的、连组织可能都不知道的某种资源或关系。这是他的底牌之一。
“就算事故发生了,我们成功接近了车辆,”顾婉茹继续推演,“如何检查?‘特种烟’如果真的是那种东西,肯定密封在特殊的容器里。我们不可能当众打开。而且,我们怎么带走证据?”
“我们不打开。”周瑾瑜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只需要确认。如果真的是那种东西,运输文件上可能会有蛛丝马迹,容器的外观也会有特殊标识。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如果事故导致某个容器出现极其微小的破损或泄漏,哪怕只是一点点气味或者痕迹,就足以成为铁证!我们可以用‘采样检测’的名义,带走一点点沾染的土壤、碎片,或者用特制的吸附材料获取微量样本。这些东西,加上我们可能‘无意中’看到的文件内容,就足够了。”
他看向顾婉茹:“你的任务很关键。你要负责外围观察,注意‘幽灵’部队其他人员的动向,特别是那个指挥官。一旦发现他们有怀疑或者准备采取强硬措施的迹象,立刻给我信号。同时,你要准备好接应和撤离的路线。如果我们拿到东西,必须立刻离开,不能有任何犹豫。”
顾婉茹用力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我明白。”
两人又就伪装的细节、证件的伪造、撤离路线的选择、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应对等等,反复讨论、推演,直到中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地图和写满字的纸上,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决绝。
破局之钥已经找到,但要用这把钥匙打开生路,需要的是无比的勇气、精密的计算,以及……一丝命运的眷顾。
周瑾瑜收起地图和纸张,用火柴点燃,看着它们在陶瓷脸盆里化为灰烬。
“下午,我去准备需要的东西。”他对顾婉茹说,“你留在家里,把我们需要扮演的角色再仔细想想,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晚上,我们最后核对一遍。”
顾婉茹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小心。”
周瑾瑜点了点头,穿上外套,走向门口。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说:“记住,如果情况不对,按我们约定的,你立刻走。”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顾婉茹独自站在客厅里,看着那盆灰烬,又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
明晚,一切将见分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