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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州方面,屠环智、李振等人定下“敲山震虎”之策后,并未动用润州本地的主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江北那两颗牢牢钉在淮南腹地的钉子——庐州与舒州,改为由庐州发兵进抵扬州。

命令以最快速度送至庐州。镇守此地的杜棱,这位被钱镠委以重任、筑起巨城的老将,在接到指令后,立刻领会了上意。他留下副将严守庐、舒二州,亲自点起五千精兵,偃旗息鼓,迅速向东开进。一路穿越兵力相对空虚的和州境内,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直插扬州以南。最终,五千镇海军精锐停驻在了扬州城正南、紧邻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扬子县。

此地距离扬州城近在咫尺,几乎是“贴脸开大”的威慑。杜棱抵达后,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傍水扎营,深沟高垒,构筑起一座坚固的营寨。他既不派人联络正在围城的杨行密,也没有任何试图绕过扬州去“救援”子城的迹象,就这么沉默而坚定地驻扎下来,如同一块磐石,压在杨行密的心头。

扬州城外,杨行密得知杜棱率五千精兵进驻扬子县的消息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刚刚经历了内部叛乱和强攻受挫,士气本就不高,此时背后突然出现这样一支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敌军,其威胁不言而喻。

“钱镠……他到底想干什么?”杨行密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继续强攻子城?万一杜棱从背后袭击,后果不堪设想。分兵去对付杜棱?城内叛军趁势杀出,局面将立刻崩溃。

正如李振所预料的那样,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杨行密不得不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想法。他咬牙切齿地下令:“停止一切进攻!给老子围死了!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先饿死,还是我先被钱镠逼死!” 攻城战彻底转为漫长的围困,杨行密将大部分精力用来防备南面的杜棱,对子城的攻势基本停止。

与此同时,前往江南求援的康暀,带着失望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消息,与留在江北接应的百余名骑兵汇合,设法潜回了岌岌可危的子城。

当康暀将润州之行的经过——钱镠不在、五臣商议、以及最终杜棱陈兵扬子却按兵不动的情况——详细告知徐绾、许再思、张颢等人后,子城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

“杜棱就在扬子,却不肯前来汇合,这分明是要我们自己去投奔!”徐绾脸色阴沉地分析道,“他是想兵不血刃,让我们自己放弃子城,同时也避免直接与杨行密开战的口实。”

“那我们怎么办?继续守下去,粮食马上见底了!”许再思焦躁地说。

康暀叹了口气:“守是守不住了。如今唯一的生路,就是趁杨行密被杜棱牵制,放弃子城,突围出去,与杜棱汇合!这是钱镠那边给我们留下的唯一活路,虽然……姿态很难看。”

众人沉默。这意味着他们要放弃经营许久的据点,如同丧家之犬般去投靠,未来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

“妈的!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张颢猛地一拍桌子,“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到了江南,凭借我们这些弟兄,总还有用处!”

决心已定,叛军立刻行动。他们含泪宰杀了最后三十匹宝贵的战马,让剩余不到两千人的队伍(主要是黑云都老兵和少数死硬分子)饱餐了一顿久违的肉食。每人分发了两顿干粮,并将之前从子城府库中抢掠的、易于携带的金银珠玉等浮财尽量分发给士兵,既是犒赏,也是安家费,更是投奔新主的“见面礼”。

是夜,月黑风高。叛军悄然打开一处被堵塞的城门,没有选择最近的南门方向,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从子城城的北面潜出,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避开杨行密围城部队的主要警戒方向,朝着南面的扬子县亡命奔去。

次日天明,杨行密接到叛军弃城突围、正向南逃窜的消息,又惊又怒。惊的是叛军竟然果断放弃坚城,怒的是煮熟的鸭子居然想飞走!

“追!给我追!绝不能让他们与杜棱汇合!”杨行密立刻下令骑兵追击。

然而,叛军对此早有准备。负责断后的,正是蔡稠。此人与徐绾、许再思不一样,他是杨行密旧部,而且他还有一个关键身份——他曾经是杨行密的亲兵牙将,对杨行密的性格、用兵习惯乃至心理弱点都了如指掌!

蔡稠率领数百名最死硬的黑云都骑兵,主动迎上杨行密的追兵。他并不急于接战,而是勒住马头,对着追兵将领高声喊道:

“来将止步!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蔡稠!”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回去告诉杨行密!徐绾将军已率众归顺钱王,我等现在护送的是献给钱王的贡品!他杨行密之前背信弃义攻打浙西,这笔账钱王还没跟他算呢!怎么,现在自家后院起了火,不想着怎么扑救,还敢来动钱王的东西、追杀钱王要保的人?”

他刻意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极其轻蔑,却字字诛心:“我蔡稠跟了他这么多年,太了解他了!告诉他,别硬撑了!他现在还有几分底气跟钱王叫板?我敬他曾经是条汉子,可要是真昏了头敢动手,那就别怪钱王新账旧账一起算,把他这最后的窝都给端了!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追击的淮南将领被这番话说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哪里还敢追击,慌忙拨转马头,飞也似的回去禀报。

杨行密闻报,尤其是听到蔡稠那番原话后,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跟吃了八百只苍蝇般恶心难受,而且这苍蝇还是自己家里飞出去的!

打?蔡稠的话虽然难听,却是血淋淋的现实。他现在内忧外患,拿什么去跟如日中天的钱镠硬碰硬?杜棱的五千精锐就在旁边看着呢!

不打?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被自己曾经的部下如此羞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携款潜逃……

最终,极度的屈辱感和对现实的恐惧交织,迫使他做出了无比痛苦的决定。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嘶哑地下令:“撤……撤军!回城!紧闭城门!”

他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灰头土脸地收兵退回扬州,开始收拾叛乱后的烂摊子,舔舐那前所未有的巨大伤口。至于之前背盟攻打浙西之事,钱镠既然没有立刻兴师问罪,他自然也乐得装糊涂,只当从未发生过。此刻,生存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杜棱在扬子县顺利接应到徐绾、许再思、张颢、康暀、蔡稠等叛军头目以及不到两千人的残兵败将。看着这群虽然狼狈却眼神凶悍、尤其是以蔡稠为首的几个头目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杜棱心中了然。

他没有丝毫耽搁,派人将这些“烫手山芋”连同他们携带的财物,一并装上船只,由水师护送过江,押往润州,听候钱镠亲自发落。

完成使命后,杜棱毫不留恋,立刻拔营起寨,率领五千兵马,沿着来路,稳扎稳打地返回了庐州防区,继续他镇守北疆的职责。

一场震动江淮的叛乱,最终以这样一种极具戏剧性的方式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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