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留下微小印记的村落,陈御风继续向南而行。稻妻的景致在战乱与锁国令下,总带着几分萧瑟,但偶尔也能遇见一些顽强生存的痕迹。他并不急于赶路,步伐依旧从容,仿佛一位漫步在自家后院的旅人,只是这后院的氛围,着实算不得令人愉悦。
数日后,他抵达了踏鞴砂的边缘。昔日轰鸣的锻冶工坊大多已沉寂,高耸的御影炉心虽然停止了大规模运作,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甚稳定的巨大能量,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金属粉尘与微弱祟神气息的异味。破损的房屋、废弃的武器散落四处,诉说着这里曾经历过的冲突与灾难。
陈御风立在一处较高的断壁上,俯瞰着这片工业废墟。他的目光穿透表象,看到了地脉在此处的淤塞与紊乱,也看到了更远处,那些依靠炉心残存能量和祟神气息滋生的、形态扭曲的魔物。此地的“杂音”比之前途经的任何地方都要强烈。
正当他准备随手清理一下这片区域的污秽时,一阵清越而略显急促的刀剑破风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循声望去,只见在下方一处相对平坦的废弃广场上,一个白衣红发的年轻浪人,正手持太刀,与几名被邪祟气息侵染、异常狂躁的野伏众交战。
那浪人剑术精妙,身形飘忽,如风中落叶,显然并非寻常武者。但他的剑招之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与迷茫,仿佛握剑的手不再坚定,挥出的剑刃失去了灵魂。正是“枫原万叶”。
万叶显然也注意到了断壁上那道卓然而立的青衫身影,但他此刻无暇分心。这几名野伏众被此地浓郁的邪气侵蚀,力量与速度都远超平常,而且状若疯魔,不畏伤痛,让他应付得颇为吃力。
“喝啊!” 一名野伏众咆哮着,挥舞着覆盖着紫黑色邪气的太刀,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扑向万叶。万叶格开另一边的攻击,面对这亡命一击,脚步微微一错,虽避开了要害,衣角却被凌厉的刀气划破。
就在此时,陈御风微微蹙眉。并非因为万叶的险境,而是那野伏众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人性癫狂与深渊低语的污浊气息,让他觉得颇为“聒噪”。
他并未出手攻击那些野伏众,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周身缠绕的邪祟气息。
下一刻,那几名状若疯狂的野伏众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狂暴的红光如同被冷水浇灭,迅速褪去。他们身上那令人不适的邪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抽离,瞬间消散。几人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了看手中的刀,又看了看彼此,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随即因为脱力和恐惧,软软地瘫倒在地。
万叶收刀而立,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惊疑不定。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困扰此地、侵蚀心智的邪祟力量,在刚才那一瞬间消失了。他抬头,目光再次投向断壁上的陈御风。对方依旧负手而立,神情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做。
但万叶知道,一定是他。
他收刀入鞘,身形几个起落,轻盈地跃上断壁,在距离陈御风数步之外停下,郑重地行了一礼:“在下枫原万叶,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陈御风看了他一眼,目光在其腰间的太刀和那略显空洞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剑心蒙尘,空有利器,亦是无用。”
万叶身躯微微一震。这句话直接点破了他自友人逝去、逃离稻妻后又因种种原因归来,一直萦绕心头的迷茫。他追求自由,如风般行走,但故土的压抑、友人的遗志、眼狩令的残酷……这一切都让他手中的剑,不再像以往那般纯粹。
“阁下慧眼。” 万叶苦笑一声,没有否认,“只是这尘世如潮,身在其中,难免沾染尘埃。随心出剑,有时亦不知对错。”
陈御风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沉寂的御影炉心,以及更远方隐约可见的、被污秽笼罩的区域。“心若澄澈,尘埃自落。对错与否,问剑不如问心。”
他没有再多言,抬手对着踏鞴砂核心区域,那邪祟气息最为浓郁的几个点,凌空虚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万叶敏锐地感知到,脚下的大地似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疏通经络般的轻颤。空气中那股令人胸闷的异味迅速淡化,远处那些扭曲魔物的气息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消融。整个踏鞴砂区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清流洗涤过一遍,虽然依旧破败,却少了几分死寂与不祥。
做完这一切,陈御风便欲离开。
“阁下请留步!” 万叶忍不住开口,“阁下力量通神,不知……对如今的稻妻,如何看待?” 他想知道,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是否会是改变稻妻现状的变数。
陈御风脚步未停,只有平淡的话语随风传来:
“永恒非静,自由非散。破而后立,方见新生。”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断壁之上,只留下若有所思的万叶,独自品味着那几句话,看着似乎清明了几分的天空,以及手中那柄仿佛也轻快了几分的太刀。
万叶在原地站立良久,回想刚才那匪夷所思的净化手段,以及那直指本心的寥寥数语。他感觉内心深处某种冻结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丝。他望向鸣神岛的方向,眼神不再全然是漂泊的茫然,多了一抹思索。
“破而后立……吗?” 他低声自语,随即洒脱一笑,身影化作清风,也离开了这片开始缓慢恢复生机的土地。
而陈御风,已如闲庭信步般,踏上了前往八酝岛的路。那里盘踞的祟神气息,以及盘桓的愚人众与反抗军势力,是另一片需要“清扫”的嘈杂之地。他并不关心势力的角逐,只在乎那弥漫的“污秽”与“纷争”,是否打扰了他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