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槐下问诊
晨露刚打湿院角的老槐树,施医局的门板就被轻轻叩响。林悦正弯腰整理药架,听见动静直起身,见小萤踮脚从门缝里往外看,嘴里嘟囔着:“是个穿蓝布衫的婆婆呢。”
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槐花香飘了进来——婆婆手里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半篮新摘的槐花,白莹莹的,沾着露水。“林大夫,”婆婆声音有些发颤,抬手抹了把眼角,“能给我家老头子看看不?他这几日总说头晕,站都站不稳。”
林悦侧身让她进来,目光落在婆婆微驼的背上。这是城西槐村的张婆婆,前阵子来过一次,给孙子治过积食,当时还送了袋自己晒的槐米。“张大爷怎么没来?”她一边问,一边示意小萤搬个板凳。
“他呀,走不动道了,”婆婆叹着气,从篮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票,“我把家里的槐花卖了点,凑了些钱……”
“先看病。”林悦按住她递钱的手,“小萤,去把诊床旁的靠垫拿来。”转头又对张婆婆说,“您说说,大爷除了头晕,还有啥症状?”
“就总说天旋地转,吃饭也没胃口,夜里还老做梦,梦见掉沟里。”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昨儿个想给菜浇水,刚拿起水桶就栽地上了,幸好旁边有柴堆挡着……”
正说着,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瘦高的老汉扶着墙挪进来,脸色蜡黄,额头上还贴着块布条,渗着点血。“你咋跟来了?”张婆婆赶紧迎上去,想扶他,却被老汉摆摆手推开。
“在家躺着也是晕,不如来让林大夫瞧瞧,放心。”张大爷声音沙哑,坐下时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按住桌沿。
林悦上前搭脉,指尖刚触到他手腕,就觉脉象浮而无力。她又示意大爷张开嘴,看了看舌苔,问:“大爷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发空?像揣了个窟窿似的?”
张大爷愣了愣,点头道:“可不是嘛!尤其到了后晌,饿得慌,却啥也吃不下。”
林悦转身从药柜里取了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褐色药丸:“这是益气丸,先含一粒,能顶顶晕。小萤,去煎副药,用防风、当归、天麻……对了,加两勺蜂蜜。”她报着药名,眼睛却盯着大爷额角的伤口,“这伤是摔的?”
“嗯,”张大爷摸了摸额头,“昨天栽的,不打紧。”
“怎么能不打紧?”婆婆在一旁急了,“血流了老多呢!”
林悦取来碘伏和纱布,小心地揭开布条。伤口不算深,但周围有些红肿。她一边消毒一边说:“大爷这是气血不足,加上有点风寒,才头晕得厉害。您家是不是总吃剩菜?”
张婆婆脸一红:“这不是想着省点嘛……前天的窝窝头还在灶上呢。”
“剩菜里的湿气重,吃多了更伤脾胃。”林悦包扎好伤口,直起身,“您篮里的槐花挺好,回去洗干净,和小米一起熬粥,给大爷当早饭,养脾胃的。”
这时小萤端着药罐进来,药香混着槐花的甜香漫开来。林悦盛了碗药,吹了吹递过去:“温着喝,喝了歇会儿,我再给您扎两针,疏通疏通气血。”
张大爷喝完药,林悦取了银针,在他合谷、风池几处穴位轻轻刺入。小萤在一旁看着,手里的签到簿自动翻开,页面上慢慢显出幅画:老槐树底下,张大爷靠在藤椅上,张婆婆正给他喂槐花粥,旁边的竹篮里,槐花堆得像座小山,画旁写着【气血双补,需温养,忌生冷】。
扎完针,张大爷咂咂嘴:“哎?好像不那么晕了。”他试着抬了抬手,“胳膊也利索点了。”
张婆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把那半篮槐花往药架旁推:“林大夫,这槐花您留下,泡水喝清热呢。”又把钱票往桌上放,“这钱您一定得收着。”
林悦拿起钱票塞回她手里:“您留着给大爷买些小米,就当……抵了这篮槐花的钱。”她指了指窗外,“您看,我院子里的老槐树也快开花了,到时候摘了送您点,让大爷泡水喝。”
张大爷起身时,果然稳当多了,不用扶墙也能走。老两口谢了又谢,走到门口时,张婆婆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林大夫,村东头的二柱子说,想请您去给看看他那牛,说是吃草都没精神……”
林悦愣了愣,随即笑了:“牛啊?我试试。小萤,把那包健胃散带上。”
小萤赶紧从药柜里翻出药包,跟上林悦的脚步,出门时回头看了眼签到簿,见那幅画上,老槐树的枝桠间,多了只振翅的白蝴蝶,翅膀上沾着点槐花粉,像刚从花里飞出来似的。
去往槐村的路两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织成绿帘,槐花簌簌落在肩头,像撒了把碎雪。小萤拎着药包跑在前头,忽然停住脚步,指着路边的田埂喊:“姐姐你看!二柱子在那儿!”
田埂上,个壮实的后生正蹲在牛棚边叹气,旁边的老黄牛耷拉着脑袋,连嘴边的草料都懒得动。见林悦过来,后生赶紧站起来,裤脚沾着的泥点簌簌往下掉:“林大夫,您可来了!这牛前儿还好好的,昨儿突然就蔫了,水都喝得少了。”
林悦走到牛棚前,老黄牛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发出“哞”的一声,听着有气无力。她伸手摸了摸牛鼻子,湿漉漉的却不发烫,又看了看牛圈里的粪便,眉头微微蹙起:“这几日喂了啥?”
“就干草和玉米粒啊,”二柱子挠挠头,“哦对了,前天他媳妇从镇上捎了袋麸皮,说是新磨的,我就多掺了点。”
小萤把签到簿摊在牛棚的木栏上,页面上正慢慢显出幅画:老黄牛的肚子鼓鼓的,旁边堆着半袋麸皮,画旁写着【积食气滞,需山楂、莱菔子,拌草料喂】。底下还画着个小小的石碾子,显然是提醒要把药材碾成粉。
“是撑着了。”林悦站起身,对二柱子说,“新麸皮性热,牛吃多了不消化。去把你家的石碾子搬出来,我给你配点药。”
二柱子应声跑去搬碾子,小萤则从药包里掏出山楂和莱菔子,摊在干净的石板上。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药材上,山楂的红和莱菔子的褐,在绿草地上格外显眼。
“牛也会积食啊?”小萤用指尖戳了戳山楂,“跟张大爷家的孙子一样?”
“可不是嘛,”林悦笑着把药材倒进碾盘,“牛虽壮实,脾胃却娇嫩,一下子吃太多细粮,就跟人吃撑了一个理。”她推着碾子转了两圈,药材渐渐碾成粉末,混着槐花的清香,竟有种奇异的好闻。
二柱子搬来碾子时,正看见老黄牛伸着脖子,往林悦的方向探——许是药粉的香气引着它。林悦把药粉拌进草料里,又往食槽里兑了点温水,对二柱子说:“让它慢慢吃,别催。过会儿再牵去河边遛遛,活动活动就好了。”
老黄牛嗅了嗅草料,果然慢慢嚼了起来。二柱子看着直乐:“还是林大夫有法子!刚才我咋喂它都不动,这会子倒吃挺香。”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煮鸡蛋,硬往林悦手里塞,“这是家里鸡下的,您带着路上吃。”
林悦刚要推辞,签到簿突然轻轻颤动,页面上的画变了:二柱子正牵着牛往河边走,老黄牛甩着尾巴,旁边跟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篮子里装着刚摘的槐花,画旁写着【牛壮需知饥饱,人勤当懂张弛】。
“鸡蛋我收下,”林悦把布包递给小萤,“但你得答应我,往后喂牛别贪多,细粮粗粮掺着来,跟人吃饭得荤素搭配一个理。”
二柱子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往牛棚后指了指:“对了林大夫,村西头的陈奶奶说她膝盖疼得厉害,您要不要顺道去看看?她腿脚不便,走不了远路。”
林悦看了看天色,日头刚过晌午,便点头道:“走吧,看完陈奶奶再回。”
陈奶奶的院子里也种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个竹躺椅,老太太正靠在椅上捶腿,见林悦进来,赶紧想站起来,却被膝盖的疼绊得踉跄了下。“林大夫咋还特意跑一趟,”老太太拍着椅边的空位,“快坐快坐,我让我家老头子给你沏槐花茶。”
林悦按住老太太的膝盖,轻轻按了按,见她疼得龇牙咧嘴,便知是老寒腿犯了。“这几日是不是淋了雨?”她从药包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我给您配了点艾草,回去煮水熏洗膝盖,连着熏七天就会好很多。”
老太太接过艾草,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亮了亮:“这味儿正!比我前儿买的香多了。”她往屋里喊了声,老头子端着两碗槐花茶出来,茶碗里飘着几朵槐花,像浮着的小白船。
“尝尝,”老头子把茶碗递过来,“今年的新槐花,我特意多晒了些,回头给您装袋带去施医局。”
林悦喝了口茶,清甜里带着点微苦,像极了这日子的滋味。小萤翻着签到簿,见新的页面上画着陈奶奶坐在槐树下,膝盖上盖着块棉布,旁边的炭盆里冒着艾草的烟,画旁写着【老寒需温养,就像槐树,得年年修剪才旺】。
离开槐村时,夕阳正把槐树林染成金红色。二柱子牵着老黄牛往河边走,牛尾巴甩得欢实,嘴里的草料嚼得咯吱响。陈奶奶站在院门口挥手,手里的艾草在风里轻轻晃,像面小小的绿旗子。
小萤拎着装槐花的布包跑在前头,忽然指着签到簿笑出声:“姐姐你看!画上的槐花落到牛背上了,牛在笑呢!”
林悦凑过去看,果然见画里的老黄牛嘴角翘着,背上落着朵槐花,像别了枚小徽章。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煮鸡蛋,还带着余温,心里忽然暖暖的——原来这行医的路,不只是救死扶伤,更是在这槐花香里,把陌生人的日子,串成了一串串带着甜香的念珠。
远处的施医局已亮起灯,像颗落在绿丛里的星。林悦知道,等她们回去,药房的药架上,又会多些带着槐花香的药材,而签到簿的新页上,定会画着今晚的月亮,正透过槐树叶,往药罐里撒着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