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偏殿,与其说是殿,不如说是一间更加阴森潮湿的侧室。
引路的村民在门口停下,如同木桩般杵在那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不再有任何指示。
张道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漆色斑驳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惊扰了沉睡百年的亡魂。
一股比外面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腐朽与药材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年轻男性的体味,但这体味也被死亡的气息浸染得冰冷异常。
殿内没有窗户,光线极度昏暗,只有角落里的一个铜盆中,几块不知名的暗红色香料在缓慢阴燃,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晕,以及那股所谓的安魂香的气味。
这香味非但不能安神,反而让人的神经更加紧绷。
借着这微弱的光,张道一看清了殿内情形。
空间不大,中央停放着一口厚重的、刷着暗红色漆料的棺材,棺盖并未完全合拢,露出了一个缝隙。
棺材前方设有一个简易的供桌,上面摆放着几碟早已干瘪发黑的果品,以及两盏摇曳着豆大火焰的白色蜡烛——烛焰竟是诡异的幽绿色。
供桌旁,摆放着一个小木架,上面整齐地陈列着梳子、粉扑、胭脂、眉笔等物,还有几个瓷碗,里面盛着不同颜色的、质地粘稠的油彩。
这就是他【殓妆师】的工具。
张道一没有立刻上前,他站在门口,让眼睛适应黑暗,同时【死亡直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殿内的每一寸空间。
危险感主要来源于那口棺材。
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念从中弥漫而出,冰冷、不甘,还带着一种被强行束缚的愤怒。
但这怨念似乎被某种规则限制着,暂时处于一种沉寂的状态。
他缓步上前,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
目光扫过供桌,扫过那些工具,最后落在了那口暗红色的棺材上。
他需要为里面的那位整理遗容,并让其满意。
深吸一口那混合着香火与死亡的空气,张道一伸手,搭在了冰冷的棺盖上。
触感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微微用力,将棺盖向后推开更大的缝隙。
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暴露在幽绿色的烛光与暗红色的香料光晕之下。
看着面容年纪大约二十出头,面容原本应该称得上清秀,但此刻肤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白,嘴唇泛着紫绀。
他双眼紧闭,眉头却微微蹙起,即便在死亡中,也似乎带着一丝化不开的郁结与……抗拒。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用料廉价却绣着蹩脚鸳鸯图案的红色喜袍,与他青白的脸色形成骇人的对比。这就是此次冥婚的新郎。
张道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仔细审视着这张脸。
除了死亡的正常表征,他并未发现明显的外伤或腐烂迹象。
但【死亡直觉】却在疯狂提醒他,这具尸体内部,蕴藏着极其可怕的东西。
那蹙起的眉头,就是怨念凝聚的核心之一。
“庄重……且让他满意……”张道一回味着村长的要求。庄重或许意味着妆容不能轻佻,需符合丧葬礼仪。
而满意,则可能涉及到平息其怨念,或者……符合某种未知的、属于他的审美或执念。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平衡。
妆容若不合规矩,可能触怒规则;
若不能稍微平息怨念,恐怕也无法让他满意。
他拿起工具架上的梳子,入手冰凉。
先是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死者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而专业,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
他能感觉到,在他触碰尸体的瞬间,棺材内的阴冷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
梳理完毕,他拿起粉扑,蘸取了一种特制的、带着石灰和草药混合气味的白色底粉,开始为死者上妆。
他的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每一个步骤都遵循着脑海中属于【殓妆师】的本能知识,同时又融入了自己的观察与推理。
底妆要均匀,掩盖死气的青灰,但要保留其作为死者的庄重感,不能过于活气。
腮红极其浅淡,几乎看不出来,只是象征性地在颧骨位置点了一下,用的是偏暗的红色,避免显得滑稽或轻浮。
画眉时,他刻意没有画成张扬的剑眉或柔和的柳叶眉,而是选择了略显平直、带着些许英气却又不失沉稳的眉形,试图贴合这年轻死者可能拥有的、被压抑的性格。
整个过程,他都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尸体的怨念,如同冰冷的触手,在他周围徘徊、试探。
每当他的动作符合某种规矩或带着一丝敬意时,那怨念便会稍稍平复;
而若有丝毫偏差,阴冷感便会骤然加剧。
这不仅仅是一场化妆,更像是一场与亡者残存意识的无声博弈。
就在他为死者勾勒最后一点唇形,选用了一种极其暗淡的、近乎黑色的口脂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响,隐约从祠堂主殿方向传来,打破了偏殿的死寂。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听起来像是那个学徒的声音!
张道一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完美地画完了最后一笔。
但他心中凛然,其他玩家的任务,显然也并非安全。
他完成了妆容,后退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幽光下,棺中新郎的面容显得庄重而诡异,青白被底粉柔和,蹙起的眉头似乎因妆容的衬托,少了几分痛苦,多了几分冰冷的威严。
那暗淡的唇色,更添了几分死寂与神秘。
几乎在妆容完成的瞬间,张道一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萦绕在棺材周围的、尖锐冰冷的怨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虽然并未消散,但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息,明显平复了许多。
一种勉强认可的意念,若有若无地传递出来。
成功了。
凭借对死亡的直觉、冷静的判断和精准的操作,他度过了这一关。
但张道一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新郎的怨念只是被暂时安抚,根源远未解决。
而且,主殿那边的动静,预示着更大的混乱可能即将来临。
他默默收拾好工具,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悄然退到偏殿的阴影之中,如同融入了墙壁。
他要利用这短暂的安全期,观察,等待。
祠堂主殿的方向,隐约传来了村长沙哑而严厉的呵斥声,以及学徒带着哭腔的辩解。
“……不是我……是它……它自己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