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宦海浮沉,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伤痛、疲惫、阴谋、算计……除了奶娘,从未有人,会在这凄风苦雨的夜里,特意熬一碗姜汤,送一个手炉,用这样的方式温暖他。
心底的坚硬和冰冷,以及肩上的伤痛,被这持续的暖意一点点的填满。
“汐语。”他忽然开口,唤了她的名字。金汐语按揉的手一顿,心跳漏了一拍,虞沁词很少叫她的名字。
“嗯?”她应着,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虞沁词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积攒勇气。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你……可知我这道疤的来历?”他声音很低,几乎要融进雨声里。
的手停顿了一下,当第一眼看到这个疤痕时,她就心疼的很,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讲,什么样的伤口都见过,但她未敢问出来,闻言,她轻声说:
“从伤痕的齿印看,象是被尖利器物伤的。这是……在宫里的时候伤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虞沁词微微颔首,对她敏锐的判断感到惊奇,后面也就释然了,对于她的才能,他已经习惯了。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好久好久,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带着阴郁。
“宫里有两个太监权势最大,一个是我义父,一个是刘太监,两人水火不容,一直针锋相对。
刘太监对义父一直不满,我十岁那年,他寻了个由头,将我抓到了他的住所。这个刘太监有一个嗜好,他喜欢玩弄未成年的小太监。......”
说到这,他顿了顿,然后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而金汐语听到此处,心却揪得紧紧的。
“宫里的小太监们,被他玩弄了不少,可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他当时抓了我去,强迫我,我拼命反抗。
我五岁那年,义父就找了一个武功极好的师傅,一直在暗中教授我武功。
我当时学了五年,力气不是一般人的比的。刘太监见制服不了我,抓起喝茶的瓷碗砸在我的肩膀上,并让身边的太监,上前按住我,用尖利的瓷片,一下一下,狠狠插进我的肩膀里。
我忍着疼痛,趁他不注意,也拾了一块瓷片,狠狠插入了他的眼睛,他顿时嗷嗷喊叫起来,停下了撕扯我的衣服。
他捂着流血的眼睛,叫来服侍他的太监,边恶狠狠地骂道:“免崽子,等老子回来再收拾你,老子要把你折磨的服服帖帖的。”
他让人把我关进了地道里,用铁链将我锁住。那里面暗无天日,阴森潮湿,那时候,我觉得浑身又冷又疼,而肩上的伤口,更像泡在刺骨的冰水中。
我想找出口出去,可是那里面连个透气口都没有,而拴住我的铁链我也挣扎不脱。
被人毫无尊严的羞辱和那种冷到骨子里的痛、黑暗吞噬的感觉,是我人生最绝望、最卑微、最痛苦的时候。
但我还不想死去,我唯一的信念就是,出去后,亲手结果了这个人渣。
我手中死死的抓着,偷偷藏在手心的一块瓷片,我默默数着时辰,我以为自己就要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
金汐语听得心头一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外氅。她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单薄的少年,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挣扎求生,他的心被伤得千疮百孔的感觉是多么痛苦。
“后来呢?”她声音有些发颤。
“后来,命大,就在我差点没命的时候,义父找到了我。”
他简略地带过,那些更深的屈辱、痛苦和后来的挣扎上位,他不愿多说,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些太多的黑暗。
他转过头,看向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所以,汐语,这宫里的路,并不好走。我身边,更是漩涡中心。你……不怕吗?”
金汐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孤寂,还有一丝淡淡的……担忧。
他在担心会连累她。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灿烂而温暖。她重新开始替他揉按肩膀,力道适中,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俏皮:
“怕什么呀?我可是金汐语!提督大人您麾下最聪明、最能干的助手……我的能力还没完全展现呢,若您看到我完整的实力,恐怕要说我不像个女子了呢。
再者,您通过自己的努力,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弱小的小男孩,我的虞大人,现在武力值扛扛得,已经很强大了,谁敢欺负我?
再说了,”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丝调皮:
“虞大人恐怕不知道,我是观音娘娘的神使,是她派我下来拯救虞大人的。
临行时,观音娘娘对我说,大俞国有一个男人,注定和你有一段解不开的缘分,你们两个组合后,就是一个强强联合,定能将大俞国搅得天翻地覆。
你看,我出现在虞大人的身边,并不是偶然的,是来续这段缘分的。”
说完,金汐语咯咯咯笑起来。
然后中,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虞大从,害不害怕啊!”
虞沁词望着她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眼眸,心中那最后一点冰封的堤防,轰然倒塌。
他嘴角露出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明朗的笑,他刮了刮金汐语的鼻子:“不怕,虞大人何德何能,今生能娶到你这位仙使夫妻。”
“哈,哈,哈,”金汐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笑完,金汐语又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待在您身边,挺好的。至少,我能给您熬碗姜汤,送个手炉,还能帮您气气那些不开眼的老古板,多有意思!”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上。
他的手微凉,她的手温热。
金汐语感觉自己的手背像是被一块凉玉贴住,那触感清晰无比,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也悄悄飞起红霞。
好奇怪呀,为什么跟虞大人在一起,他一个小小的接触,就能让她心乱如麻呢。
虞沁词将她揽在怀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雨声。忽然金汐语想起了什么,推开了他的手。
“哎呀,给你的姜汤要凉了,赶快喝。”她掀开放在泥炉上的陶罐,倒出姜汤,递给他。
虞沁词端起那碗已经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甜暖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姜汤……很好。”他低声道,耳根再次泛起可疑的红色,“夜深了,夫人,咱们回去歇着吧。”
金汐语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心里那点羞涩瞬间被巨大的甜蜜和成就感取代。
她抿嘴一笑,拿起空碗和食盒:“好咧,夫君,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吧!走喽,走喽!”
两人脚步轻快,互相搀扶着离开,雨这时也停了下来。
走在路上,金汐语郑重地说:“夫君,你肩上的伤,不能再拖了,从明天开始,我给你治疗,你相信我,我的医术很好的,一定能给我治好。”
“好,一切都听夫人的,我相信夫人,也相信夫人的医术。”虞沁词笑着答道。
“夫君,雨停了呀。”
“是呢,真好。”
“夫君,你知道吗,在庄子里,才是我最惬意的时光,在那里,虽然清贫,但我却活得无忧无虑。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了。
我在那里学医,种草药,想干什么干什么。”
“嗯,嗯,我知道,包括,在那里爬树摘果子,下河摸鱼。”
“啊,夫君,你怎么连这么小的事都调查了。”金汐语噘着小嘴红了小脸。
“哈哈,哈哈,”虞沁词清朗地笑着。
“若是不调查,怎知我的小娘子这么有趣呢!”
两人打趣着,方觉得这段路无比短暂。
等金汐语睡着后,虞沁词却没有睡意,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缓缓伸出手掌,握住她温热和柔软的小手,将那一丝暖意牢牢攥住。
他心里无比幸运和幸福,他今生能拥有这天大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