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东赞怒气冲冲离开太和城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涟漪瞬间荡遍整个洱海地区。皮逻阁强硬拒绝吐蕃“好意”并近乎宣战的回应,让所有关注此地局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浪穹诏陷入更深的混乱,群龙无首的贵族们听闻消息,有的惊恐万状,试图与吐蕃撇清关系;有的则暗中欣喜,觉得投靠新主子的机会来了;更有的则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施浪诏主施望久吓得紧闭城门,加强戒备,同时拼命向姚州方向派出使者,表达“恭顺”。越析诏主波冲则保持了沉默,只是进一步加强了边境管控,显然在观望。
太和城内,气氛凝重如铁。皮逻阁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所有修缮工程停止,人力全部转向战备。滚木礌石被再次运上城头,工匠日夜赶制箭矢,修复兵器。于赠的苍麓营从深山召回,作为最锋利的尖刀,部署在关键位置。妇孺被组织起来,负责搬运物资和照料伤患。每个人都明白,这一次,来的将是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的敌人。
皮逻阁站在修复不久的望楼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远方地平线。他知道,吐蕃的大军或许已经在路上。他派往姚州和长安的求救信使早已派出,但他心中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安史之乱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中原大地烽火连天,大唐朝廷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顾及西南边陲?求救,更多是一种姿态,一种表明自己依旧是大唐臣属的政治声明。
“诏主,所有能战之士,已悉数登城。存粮集中分配,预计可支撑两月。箭矢滚木仍在加紧制作。”段俭魏前来禀报,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
“城内民心如何?”皮逻阁问道。
“惶恐,但未乱。”段俭魏回答,“经此前诸事,百姓知吐蕃凶残,降亦无活路,大多愿随诏主死战。”
皮逻阁点点头,这或许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赠那边呢?”
“于赠将军已将苍麓营分散配置于各段城墙,作为救火队。另派精干斥候远出百里,监视吐蕃动向。”
正说着,一骑快马如旋风般冲至城下,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因急促而变调:“报!西北方向!烟尘大作!吐蕃…吐蕃大军来了!漫山遍野,望不到尽头!先锋距此已不足百里!”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城头守军一阵骚动,随即被军官厉声压下,但那种无形的恐惧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太和城。
皮逻阁脸色不变,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再探!查明主将旗号,兵力多寡,行军速度!”
“是!”斥候翻身上马,再次疾驰而去。
皮逻阁转身,对段俭魏和张建成道:“敲钟!召集全军!本王要训话!”
沉重的警钟声响彻太和城上空,带着末日般的悲壮。所有军民,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停下了动作,望向王宫方向。
皮逻阁登上城内临时搭建的高台,望着下方一张张惶恐、疲惫却依旧坚持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灌注内力,如同滚雷般传遍全城:
“蒙舍的将士们!洱海的子民们!”
全场肃静,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吐蕃的大军,来了!就在百里之外!他们想要我们的土地,想要我们的城池,想要我们子子孙孙为奴为婢!”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告诉我,答不答应?!”
“不答应!”零星的呼喊响起,随即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不答应!不答应!”
皮逻阁猛地拔出长剑,直指苍穹:“对!不答应!我皮逻阁,与你们一样,生于此,长于此!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祖坟在这里!我们的妻儿在这里!我们没有任何退路!”
“一年前,太和城被围,我们缺粮少箭,内无援兵,外有强敌!很多人说,我们守不住!但我们守住了!我们用血,用命,守住了我们的家!”
“今天,吐蕃又来了!他们觉得我们经历了大战,疲惫不堪,觉得可以轻易碾碎我们!我要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他的声音如同燃烧的火焰,点燃着每一个人心中的血性:“太和城还在!蒙舍的旗还在!握刀的手还在!想要踏平太和城,就要准备好用十倍、百倍的血来换!”
“这一战,不为大唐,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父母妻儿,为我们脚下的土地!城存人存,城亡人亡!纵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让吐蕃人知道,洱海儿郎,不可轻辱!”
“血战到底!誓与太和共存亡!”皮逻阁挥剑怒吼。
“血战到底!誓与太和共存亡!”
“血战到底!誓与太和共存亡!”
震天的怒吼声浪直冲云霄,原本的恐惧被悲壮的决死之气取代。士卒们捶打着盾牌,眼睛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群。
皮逻阁知道,士气可用。但这股气,能支撑多久,取决于战争的残酷程度。
他走下高台,对于赠、段俭魏等心腹沉声道:“按照预定计划部署。吐蕃势大,不可力敌,当倚城死守,耗其锐气,待其疲惫,再寻机反击。尤其是要警惕吐蕃使用攻城器械…”
话音未落,又有斥候飞驰来报:“报!吐蕃先锋已至五十里外!帅旗乃是…噶尔·东赞!另有大量攻城车、投石机随军!”
噶尔·东赞亲自来了!还带来了攻坚的重器!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皮逻阁眼神冰冷:“来得正好!传令下去,准备迎战!让吐蕃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铜墙铁壁,什么叫做血海尸山!”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和城这座经历了无数苦难的城池,再次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
而这一次,它将面对的是来自高原的、更加凶猛狂暴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