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张定远睁开眼。他没睡着,刚才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银牌还在书上压着,地图也摊开在桌角。他起身把外袍披上,腰间剑挂好,走出帐篷。
营中已安静,只有岗哨来回走动。他脚步没停,直奔中军大帐。
帐内灯还亮着。戚继光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塘报。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张定远,没显意外。
“还没歇?”戚继光问。
“睡不踏实。”张定远走到案边,手指点在地图上那三个被圈出的村落,“这几处没人守,也没烽火台。倭寇若从海路绕后,一夜就能登岸。”
戚继光放下塘报,“你也觉得不对?”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传令兵掀帘而入,双手递上密信。“边哨急报:台州以东七十里山谷,连三夜现火光,形迹隐秘,似有聚议。”
戚继光拆信看完,递给张定远。纸上字少,但意思清楚——有人在深谷集会,非渔火,非猎户,火光频闪,有规律。
张定远看完把信放回案上。“贼退而不散,必有后途。现在他们不动,是在等机会。”
“可我们不知他们在哪议事,也不知人数多少。”戚继光盯着地图,“派探子去,难近核心。若贸然调兵,又怕打草惊蛇。”
“那就双线并行。”张定远说,“你派人潜入外围,我带队巡防要隘至海岸线。我不求进他们老窝,只查他们有没有动作,有没有新据点。”
戚继光看他一眼。“你想亲自去?”
“我懂地形,也听过倭语。必要时能听几句口令,辨方向。”张定远声音平稳,“而且,我信得过自己带的人。”
戚继光沉默片刻。他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南隘口到海边的山脊线。“这条道隐蔽,但不好走。你只能带十人以内,轻装,不留痕迹。”
“明白。”
“记住一点。”戚继光回头盯住他,“只察不战。若遇敌,即刻撤回。我要的是情报,不是硬拼。”
“我答应你。”张定远抱拳,“若有变故,副官手上有银牌,可调动后备队接应。”
戚继光点头。“去吧。天亮前出发,避开主道。”
张定远转身出帐,脚步加快。
回到营地,他没进帐篷,直接走向火器营驻地。十名老兵已在空地上列队,都是跟他打过几仗的,脸上有伤疤,眼神稳。
他站在队前,开口就说:“跟我走一趟。任务不明,可能没事,也可能撞上敌情。愿意的留下,不愿的现在退出。”
没人动。
“带上短刀、干粮、水囊。卸重甲,穿布袍。火铳不带,只留一人背信号弹筒。”
一名士兵问:“去哪?”
“南隘口外山脊,往东沿海边走。目标是查清是否有陌生脚印、新设暗哨、夜间火光。看到就记,听到就录,不交手。”
“要是被发现呢?”
“拉开距离,发信号弹。其他人立刻撤离,不得恋战。”
说完,他带头解下铠甲,换上深色粗布衣,外罩一件旧斗篷。腰间只留长剑和一把短匕。他把银牌交给副官,说了句:“按令行事。”
队伍在黑暗中出发。
他们贴着山脚走,避开巡逻道。地面碎石多,脚步必须轻。张定远走在最前,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眼睛扫视前方坡地。
天边刚泛白时,他们到了南隘口东侧岩台。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丘陵与林地交界处。
张定远抬手示意停下。他蹲下身,翻开一块石头。下面泥土松动,有踩压痕迹,不是野兽。
他指给身后士兵看,那人点头,掏出炭笔记在纸上。
再往前百步,一行浅脚印出现在草根之间。鞋底纹路细长,不像明军制式靴。张定远伸手摸了下印痕深度,判断人数至少八人以上,且负重前行。
他低声下令:“分两组,一组沿脚印向前二十步埋伏,另一组上坡顶观察林缘动静。我往左探三十步,若无异状,一刻钟后吹哨集合。”
士兵领命散开。
张定远独自向左移动,贴着岩石前进。风从海面吹来,带着湿气。他停下听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声,也没有金属碰撞。
但他注意到一棵歪脖子树的枝杈上有东西。
他靠近,伸手取下——是一小段麻绳,打了死结,末端烧焦。这种结法他在上次缴获的倭寇布条上见过。
他把绳子收进怀里,继续向前。
三十步外有一道窄沟,沟底潮湿,有拖拽痕迹。他趴下身,发现沟壁有划痕,像是有人爬过。
正要起身,前方坡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声——是铁片碰石头的声音。
这是约定的警讯。
张定远立刻伏低身体,抽出短匕握在手中。他慢慢退回原位,靠在一块大石后。
两名士兵迅速靠拢。
“坡顶看到三人,穿渔民衣服,但走路姿势不像。”一人低语,“往山谷方向去了。”
“脚印尽头在哪?”
“进林子了。林子边缘有烟熏味,很淡。”
张定远盯着远处林地。那里本不该有人。林中无村,无田,更无渔港。
他摸出信号弹筒交给一名士兵。“你回去报信。就说:‘发现可疑行踪,疑为敌探,正逼近林区。’让主帅准备接应令。”
士兵点头,转身沿原路返回。
张定远看向剩下的人。“我们再往前三百步。到林边为止。不进林,只查外围。”
队伍重新出发。
三百步后,他们趴在一处土坡后。前方五十步就是树林边缘。树影深处,隐约可见一条小径。
张定远眯眼细看。
小径入口两侧,石头摆放不对称。他看出门道——那是人为调整过的标记,用来指引方向。
他正想再确认,忽然看见林中某处树冠晃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
那一下太突然,太短暂。
接着,一点微弱红光在树后闪了半秒。
是火光。
不是篝火那种大面积亮起,而是像灯笼被遮住后漏出的一丝光,一闪即灭。
张定远屏住呼吸。
他知道,这不是偶然。
有人在里面。
不止一个。
他们在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