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听到亲兵的汇报,眉头微微松开。西门哨岗遭袭,三名残敌已被剿灭,守军无伤。他低声下令加强巡逻,每两刻钟换防一次,不得有误。随后转身面向集结的将士,声音低沉却清晰:“收刃归列,整队入城——让百姓看见的是守护者,不是杀伐之师。”
士兵们迅速行动,火铳倒持,刀剑归鞘。张定远走到队伍最前方,摘下染血的头盔抱在胸前。铠甲上的裂痕还在渗血,但他步伐稳定。街道两侧的灯火陆续亮起,有人影在窗后观望,却无人出门。
一名孩童躲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张定远停下脚步,对他点头。孩子愣了一下,慢慢探出身子。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朝他深深鞠躬。张定远立刻还礼,动作干脆利落。这一幕传开,更多百姓走出家门,站在路边看着这支军队。
鼓声从城门方向传来,节奏庄重。街道尽头,戚继光立于高台之上,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站着一排将领,左右两侧是仪仗队,旗帜迎风展开。百姓围在高台前,手中拿着彩布和鲜花。
张定远率军行至城门前,全军停步。他独自上前,单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戚继光开口,声音洪亮:“此役破城剿寇,首功当属张定远!”
台下百姓挥舞彩布,有人抛洒花瓣。鼓乐齐鸣,欢呼声响起。
张定远抬头,声音平稳:“末将不敢居功。地道之策非我独创,是士卒昼夜掘土不息;巷战冲锋,是兄弟以命相护。今日台州安宁,乃三军用命,万民同心。”
人群安静了一瞬。
戚继光抚须而笑,挥手道:“忠勇不矜,方为良将。”随即宣布全军皆赏,粮饷加发一月,伤者另赐汤药银两。
将士们挺直身躯,眼中泛红。有人握紧了火铳,有人低头擦去眼角的湿痕。
仪式结束,百姓未散。他们靠近士兵,递上热水、干粮。一名老妇捧着一碗热汤走到张定远面前,手有些抖。他双手接过,喝完后将碗还给她,轻声道谢。老人咧嘴笑了,转身对旁人说:“这就是带兵打倭寇的将军。”
刘虎走过来,脸上带着伤,但精神不错。“将军,咱们赢了。”他说,“该歇口气了。”
张定远没说话,只是望向远处山脊。那里有一缕烟尘升起,很淡,若不细看几乎看不见。他盯着看了很久。
“倭寇退而不灭。”他终于开口,“山本未擒,沿海百里皆可为患。今日之胜,不过是喘息之机。”
刘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那边是荒山,没人住。会不会是风吹的?”
“风向不对。”张定远摇头,“而且烟太直,像是有人生火。”
刘虎沉默下来。“要派人去看看吗?”
“已经派了。”张定远说,“半个时辰前就让侦察兵去了。等消息。”
两人站在城门口,身后是欢庆的人群,前方是渐暗的山路。士兵们开始有序进城,百姓夹道相送。有人把花环挂在火铳上,有人拉着孩子的手让他们看清这些穿铠甲的人。
张定远走进城楼,靠在墙边休息。铠甲太重,肩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解开几处扣带,呼吸才顺畅些。
刘虎递来水囊,他喝了一口,没有多言。
“你在想什么?”刘虎问。
“在想以后。”张定远说,“火器营还能不能再快一点装弹?骑兵能不能再靠近海岸线巡防?工兵挖地道的时间能不能缩短?”
“这才刚打完仗。”刘虎苦笑,“你就已经开始想下一仗了?”
“仗没打完。”张定远看着城外,“只要还有倭寇在海上漂着,我们就不能停下。”
城中灯火渐盛,家家户户点亮了门灯。孩子们在街上跑动,笑声不断。一个少年蹲在角落,用炭条在地上画着什么。张定远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是火铳的轮廓,旁边写着“张将军的枪”。
他蹲下身,问:“你画这个做什么?”
少年抬头,眼神亮亮的。“我想当兵。”他说,“像你一样打倭寇。”
张定远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回到城楼时,天已全黑。戚继光早已离开,只留下一面令旗插在案上。张定远拿起令旗,看了看,又放下。
他走到边缘,望着远方海面。夜色中,几点渔火浮动。那不是渔船的位置,太靠外了。
他叫来传令兵:“通知火器营,明晨五更集合。左翼骑兵营加强海岸警戒,每十里设一哨点。”
“现在就要准备?”传令兵有些惊讶。
“现在就开始。”张定远说,“敌人不会等我们准备好。”
传令兵领命而去。
刘虎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块布。“你肩膀还在流血。”他说,“先包一下。”
张定远接过布,自己动手缠绕。动作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你说,我们能彻底清掉倭寇吗?”刘虎忽然问。
张定远停下动作。“我不知道。”他说,“但只要我在这一天,就得守这一天的土。”
远处海风卷起一阵沙尘,扑在城墙砖上发出轻响。张定远抬手摸了摸铠甲上的裂痕,指尖沾到一点血。
他没有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