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营地的霜气还没散。张定远站在营门外,脚边是两袋火药和一副备用铠甲。他没穿披风,肩头伤口缠着新布条,勒得紧,但不影响动作。亲兵低声问:“将军,出发吗?”
他点头,弯腰扛起火药箱。箱子沉,压上肩时肌肉绷住,他没出声,迈步往前走。
队伍在后面列队。六十多人,火器营精锐,每人背铳、带弹、挎干粮袋。他们看着主将走在最前,手里没拿旗,也没举刀,只背着箱子,一步步踩进雪里。有人迟疑了一下,也跟着抬脚。脚步声从零散变齐,踏在冻土上发出闷响。
北风卷着雪粒打脸。路是泥和冰混成的,滑,走不快。走出五里,有人开始喘粗气。一个年轻士兵脚下一滑,跪倒在雪地里,火铳差点脱手。旁边人想去扶,被他推开。他自己爬起来,低着头往前走。
张定远听见动静,没回头。他把火药箱换到另一侧肩膀,继续走。
翻上寒岭坡时,风更大了。雪从侧面扑来,打在铠甲上噼啪响。坡陡,积雪厚,每一步都要用力踩实。队伍拉长了,前后隔了二十步。有人停下喘气,有人靠树歇脚。
张定远走到坡顶,放下箱子。他解开行囊,拿出一块肉饼,咬了一口。油纸包着,冷了,硬得难嚼。他咽下去,把剩下的收好。然后他转身,看向队伍。
士兵们正艰难往上爬。有人摔了一跤,滚了半截坡,自己爬起来接着走。火铳背在身后,枪管上结了霜。
他走回去,在第三个掉队的人面前停下。那人抬头,脸上全是汗和雪混成的水痕。
“还能走吗?”
“能。”
“把弹药分给前面的人,轻装跟上。”
“不行,我背的是双份。”
“我知道。”张定远说,“但现在你拖慢全队。”
士兵咬牙,解下弹药袋。张定远接过来,挂在自己身上。他又看了眼其他人,说:“谁掉队,就交出负重。等恢复了再领回去。”
没人说话。队伍重新动起来。
下坡比上坡更难。雪底是冰,脚踩上去打滑。张定远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稳。他右手按剑柄,左手扶着岩壁。队伍跟着他的节奏,十步一停,调整重心。
走到山腰,风突然停了。雪也小了些。远处山脊露出一角,灰白相间。
一名老兵赶上前来,低声问:“将军,歇一会儿?”
张定远摇头。“趁风停,抓紧赶路。”
他继续往前。铠甲上的雪越积越厚,像一层硬壳。他没去拍,任它压着。肩头伤口又开始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感。但他步伐没变。
队伍穿过一片松林。树枝压满雪,偶尔咔嚓断一根,砸在地上。士兵们低头快走,怕被砸中。张定远走在最前,一根断枝扫过他肩膀,火药箱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没停。
林子尽头是一段窄道,两边是陡崖。道上积雪更深,踩进去能没到小腿。张定远第一个进去。他用火铳探路,试了试深度,然后一步步往前挪。雪太深,走不动就用手扒开。
后面的人照做。有人想抄近道爬崖,被张定远喝住。“走道上,不准离队。”
那人退回来,重新踩进雪里。
窄道走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所有人裤腿都湿透了,鞋里灌了雪水,走一步咯吱响。
张定远停下,让队伍原地喘口气。他解开行囊,拿出绑腿布条,重新缠了一遍。然后他从内袋取出那块铅子,看了一眼,放回去。
这是士兵交给他的东西之一。还有火绳匣、磨平的弹头、带血的布条。都在他身上。
他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继续往前。
太阳升到头顶时,风又起来了。这次是西北风,带着沙石。雪变成硬颗粒,打在脸上像针扎。士兵们低头,用手臂挡脸。队形又开始散。
张定远摘下火铳,打开弹仓。火药受潮了,他倒出一点,吹掉浮雪,重新装填。然后他举起铳,朝天开了一枪。
砰!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队伍猛地一震,所有人都停下看过来。
“听好了!”他大声喊,“风再大,路再难,我们只有一条路——往前!”
没人回应。但有人挺直了背。
他把火铳背好,扛起箱子,继续走。
队伍跟上。这一次,没人再掉队。
中午没停。干粮在行进中吃,水壶轮流喝。张定远咬着冷饼,腮帮子发酸。他咽下去,继续走。
下午进了山沟。地势低,雪更多。沟底有暗流,冰面薄,踩错一步就会裂。张定远走在最前,用火铳杆探路。他每走五步就敲一下冰面,确认安全才让后面过。
一名士兵踩到软冰,咔嚓一声,左腿陷进去。水立刻漫进靴子。张定远回头,扔过去一根绳。那人抓住,被拉上来。脚冻得发白,但他没叫疼。
“还能走?”
“能。”
张定远从行囊里拿出一双干袜子扔给他。“换了,别硬撑。”
那人蹲下换袜子,手指僵得解不开扣。旁边人帮他。穿好后,他站起来,跟上队伍。
天快黑时,雪停了。风还在刮,但小了些。队伍翻过最后一道坡,眼前是一片开阔地。远处山脊线上,隐约能看到烽燧的影子。
张定远停下。他放下箱子,活动肩膀。伤口渗血了,布条湿了一片。他没管。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队伍。六十多人,全都站着。铠甲覆霜,脸上全是冻痕,但没人低头。
他点点头。
然后他重新扛起箱子,迈步往前。
队伍再次动起来。脚步声整齐,踏在雪地上,像一阵闷雷。
他走在最前。背影笔直,像一把插在雪地里的刀。
风刮在他脸上,吹得铠甲哗响。
他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线灰白光。
他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