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洞窟的入口在林溪身后缓缓闭合,最终彻底隐没于镜骸峡谷那冰冷光滑的壁面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那团羲和的灵光依旧留在其内,如同一个沉默的坐标,一个等待最终汇聚的源头。林溪最后看了一眼那恢复原状的镜壁,将此地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随即转身,目光投向了铜镜指引的新方向。
峡谷深处寒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镜渣,打在包裹着清辉之力的光晕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刚刚结束的战斗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三名昏迷的清道夫被她移至一个相对隐蔽的镜隙之下,是生是灭,只能交由这无情的镜界定夺。他们身上的标识玉牌和少量物资已被取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林溪随身的布囊中。那面黑色玉牌触手冰凉,其上的符文隐隐与周遭的镜界能量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这让她不敢轻易尝试激发,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融合了那一缕本源灵光后,她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无需刻意运转力量,清辉之力便如同呼吸般自然流转于周身,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不仅抵御着镜界环境中无时无刻不在的精神侵蚀与能量压制,更让她能清晰地“阅读”到这片空间中流淌的信息碎片。
她缓步前行,脚下是坚硬的、泛着幽光的黑曜石般的地面。两侧高耸的镜壁不再仅仅是映照扭曲影像的死物,在她清辉弥漫的视野里,那些镜面深处仿佛有无数淡灰色的、流动的“记忆之河”在缓缓奔腾。她能看到数百年前一位误入此地的采药人最后的惊恐面容;能感知到几十年前某位林家清道夫在此执行任务时,刻录在镜壁深处的、充满困惑与一丝不忍的情绪烙印;甚至能捕捉到更久远的时代,一些非人存在在此争斗留下的能量残痕……这些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无声地诉说着镜骸峡谷的漫长历史与沉积的悲欢。
铜镜中,那新出现的白色光点稳定地闪烁着,指引着她穿越这条幽深而危险的路径。她不再需要像初入此地时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清辉之力自然散发出的“定”之气息,让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活镜”陷阱变得温顺,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纷纷收敛了凶性,显露出相对安全的通道。偶尔有几只低阶的蚀灵被生灵气息吸引,从镜面阴影中扑出,但还未靠近她周身三丈,便被那纯净的清辉之光净化为缕缕青烟,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这种掌控感并未让她放松警惕,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镜界的广袤与层叠的危机。清道夫只是明面上的威胁,这峡谷,这镜界,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可能远超她当前理解范畴的危险。羲和灵光散落各处,绝非偶然,它们所依附的节点,往往是镜界规则显化或能量汇聚的关键之处,也必然是纷争与危险的核心。
行进了不知多久,峡谷的地势开始缓缓向下倾斜,前方的光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黄昏般的昏黄光泽。空气中的能量粒子也变得活跃起来,带着一种躁动不安的韵律。两侧的镜壁逐渐变得低矮、稀疏,最终完全消失。
眼前豁然开朗。
林溪停下了脚步,站在峡谷的出口处,凝视着前方的景象,眼中难掩震撼。
那并非她想象中的另一片荒原或山脉,而是一座……城。
一座完全由镜子构筑而成的、光怪陆离、违背常理的巨大城市。
无数高耸的、形态各异的镜面建筑林立,它们相互倾斜、嵌合、倒悬,甚至有些建筑直接漂浮在半空之中,由一道道流动的、彩虹般的光桥连接。这些镜面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昏黄光源,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迷离、梦幻而又带着几分诡谲的氛围中。城市的结构完全不符合欧几里得几何学,视线所及之处,道路扭曲盘旋,建筑的门窗可能开在任何意想不到的角度,空间的连续性在这里仿佛被彻底打碎又强行拼接。
这就是铜镜指引的方向,那第二缕羲和灵光,就在这座不可思议的“镜城”深处。
然而,更让林溪心神紧绷的是,在铜镜的映照中,这座镜城之内,光点的数量远超她的想象!除了那个稳定指向灵光的白色光点,还充斥着大量代表着蚀灵的暗红光点,它们如同城市的背景噪音,无处不在。更令人不安的是,代表林家清道夫的灰黑色光点,数量也明显增多,它们并非散乱分布,而是有规律地游弋在几条主要的镜面通道上,像是在巡逻。除此之外,镜城中还散布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呈现出淡蓝色、墨绿色甚至金银双色的光点,它们的气息各异,有的平和,有的锐利,有的深不可测。
这座城,绝非善地。它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汇聚了镜界各种势力与危险。
她该如何潜入?如何在这座规则诡异、耳目众多的城市中找到那一缕灵光?
正当林溪凝神观察,试图从铜镜反馈的信息和城市的外观中找出薄弱环节时,一个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在她侧后方响起。
林溪心中警铃大作,清辉之力瞬间内敛,身形如同鬼魅般向旁侧滑开数尺,铜镜已然对准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她自问感知已足够敏锐,竟被人靠到如此近的距离才发觉!
来者并未继续靠近,而是停在了一片扭曲的镜面阴影之下。那是一个身形瘦削、披着破旧灰色斗篷的人,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他(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林家清道夫那种冰冷的秩序感,也没有蚀灵的疯狂混乱,反而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些许颓废与沧桑的“人气”。
“生面孔?”一个略显沙哑、分辨不出年龄性别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带着一丝探究,“能独自穿过镜骸峡谷,走到‘千镜之都’外围,看来不是那些戴着木头面具的猎犬,也不是那些失了魂的疯影。”
林溪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对方,手中的铜镜清光隐而不发。
灰斗篷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看你身上的光……很特别,不像是来‘朝圣’的,也不像是来掠夺的。是来找东西的?”
林溪心神微动,对方似乎能察觉到她身上清辉之力的异常?她依旧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呵……”灰斗篷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不用那么紧张。在这座城里,像我这样还保持着‘自我’的‘流浪者’不多了。我只是好奇,顺便……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林溪终于开口,声音清冷。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灰斗篷的话让林溪瞳孔微缩,“那种‘温暖的光’,最近在城里出现了几次,引得猎犬和疯影们躁动不安。我可以告诉你其中一个最近出现过的、相对安全的位置,甚至可以告诉你一条避开主要巡逻队的路径。”
“条件?”林溪直截了当。
“很简单。”灰斗篷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林溪腰间那个装有清道夫物资的布囊,“你从那些猎犬身上拿到的那种黑色玉牌,给我一块。那东西对我们这些‘流浪者’有点小用处。”
林溪沉默了片刻。一块不知具体用途的清道夫玉牌,换取一个明确的目标和相对安全的路径,听起来似乎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但在这诡异的镜城,信任是奢侈品。
“我如何信你?”
“你可以不信。”灰斗篷摊了摊手,姿态随意,“那就自己进去闯吧。看看是你先找到那道光,还是先被猎犬围住,或者被哪片‘活墙’吞掉。”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提醒你一句,千镜之都的‘镜子’,可不像峡谷里那些那么……温和。”
林溪看着对方,清辉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仔细感知着对方的情绪波动。除了淡淡的沧桑和一丝交易达成前的平静,她并未察觉到明显的恶意或欺骗。
“可以。”她最终做出了决定,从布囊中取出一块黑色玉牌,却没有立刻递过去,“先告诉我大概方位和路径。”
灰斗篷似乎对她的谨慎并不意外,低笑一声,用沙哑的声音快速说道:“‘光’最后出现在‘倒悬尖塔’附近的‘碎影回廊’。从西侧第三条扭曲镜巷进去,避开那条会移动的‘虹桥’,注意回廊里那些喜欢模仿人声音的‘幻听镜’,到底左转,你会看到一片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的镜林,气息就在那附近残留。”
描述相当具体,甚至点出了几种特定的危险。林溪默默记下,同时将手中的黑色玉牌抛了过去。
灰斗篷精准地接住玉牌,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发出满意的哼声。“交易愉快,生面孔。祝你好运……希望下次还能见到活着的你。”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身形向后一退,便融入了那片扭曲的镜面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溪站在原地,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倒悬尖塔,碎影回廊,幻听镜……这座千镜之都,果然危机四伏,但也似乎存在着某种潜在的秩序,甚至……像灰斗篷这样的“流浪者”群体。
她再次看向那座恢宏而诡异的镜城,目光变得坚定。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为了汇聚羲和的灵光,为了打破千年的枷锁,她都必须闯上一闯。
清辉之力在体内悄然运转,她迈开脚步,向着灰斗篷所指的西侧第三条扭曲镜巷,踏入了这座光怪陆离的千镜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