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策略迅速得到执行。王绾亲自坐镇,天工苑派出以公输哲大弟子为首的骨干工匠团队,携带着改进后的标准化工具和详细操作规程,进驻了咸阳周边的泾阳、云阳、杜县三县。雪盐司调拨钱粮,租赁合适的场地,三座直属的雪盐工坊开始紧锣密鼓地建设。
然而,阻碍也随之而来。
在杜县,工坊选址靠近旧有官盐仓库,当地一名与旧盐商关系密切的县尉,以“恐有火灾隐患,危及官仓”为由,屡屡刁难,拖延工坊建设所需的木材、石料运输。
在云阳,招募来的本地良家子学徒中,混入了几个地痞无赖,受人所雇,在培训时故意捣乱,散布“学这手艺折寿”的谣言,扰乱人心,甚至试图偷窃关键的工具图纸。
在泾阳,则更直接——一夜之间,刚刚建好的过滤池被人恶意破坏,负责看守的一名老匠人被打伤!
消息传回咸阳天工苑,众人义愤填膺。公输哲须发皆张,请求带人亲自前去处置。王绾也是眉头紧锁,感到压力巨大。
扶苏闻讯,眼中寒芒骤盛。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刁难,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破坏!若不能迅速、有力地反击,不仅三县工坊计划会受阻,更会助长那些暗中抵抗者的气焰,整个雪盐推行计划都可能夭折。
“看来,不亮出些雷霆手段,有些人真以为我扶苏只会埋头‘格物’了。”扶苏声音冰冷,他立刻下令:
“王绾,你持我令牌,并雪盐司公文,亲赴杜县,当面质问那县尉:是陛下的旨意大,还是他臆测的‘火灾隐患’大?若他再敢阻挠,即刻拿下,押送咸阳,以抗旨不遵论处!所需建材,持我手令,可直调少府库储,先行使用!”
“诺!”王绾精神一振,长公子终于要展现强硬一面了。
“公输先生,”扶苏又看向公输哲,“挑选十名身手利落、忠心可靠的护卫,由您亲自带领,赶赴泾阳。一是保护工坊安全,救治伤者;二是配合当地县令,全力缉拿凶徒!告诉泾阳县令,若三日内不能破案,他这县令也就当到头了!我会上奏父皇,彻查其失职之责!”
“老夫领命!”公输哲抱拳,他虽是匠人,但墨家本就兼具侠气,对此等魑魅手段深恶痛绝。
“至于云阳……”扶苏略一沉吟,“我亲自去一趟。”
云阳县,临时搭建的工棚内。
气氛有些压抑。几十名新招募的学徒聚集在一起,脸上带着惶恐和疑虑。那几个地痞依旧吊儿郎当,眼神闪烁。负责培训的天工苑匠师面露难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队精锐的宫廷卫士护卫下,长公子扶苏身着简便却难掩贵气的常服,大步走了进来。
所有学徒,包括那几个地痞,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
扶苏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几个眼神躲闪的地痞身上,并未立刻发作。他走到一名年纪最轻、看起来有些胆怯的学徒面前,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此学艺?”
那少年没想到长公子会先问自己,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公子,小人叫黑娃,家里……家里是佃农,听说这里管吃住,还有工钱,学成了能当匠师,就……就来了。”
“很好。”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提高,让所有人都能听到,“黑娃,还有你们所有人,记住!来这里,学的不是普通的手艺,而是利国利民的本事!雪盐若能推广,天下人都能吃上更干净、更健康的盐,能少生病,朝廷也能有更多税收,用来修路、筑城、养兵,保家卫国!你们今日所学,将来便是安身立命、光耀门楣,甚至福泽乡里的资本!这,是正道,是陛下认可的堂堂正正之道!”
他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和力量,让许多学徒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憧憬和责任。
接着,扶苏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般刺向那几个地痞:“但是,也有人不想看到我们成功!他们散播谣言,暗中破坏,甚至殴打我们的匠师!因为他们害怕!害怕我们做出雪盐,断了他们盘剥百姓、牟取暴力的财路!”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几个脸色发白的地痞:“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甘当鹰犬,阻挠国策,与天下百姓为敌!”
“来人!”扶苏厉声道,“将这几人拿下!严加审讯,查出幕后主使!”
“是!”如狼似虎的卫士立刻上前,将那几名吓得瘫软的地痞拖了出去。
工棚内一片寂静,所有学徒都被扶苏恩威并施的手段所震慑。
扶苏环视众人,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诸位安心学艺,只要用心做事,忠于职守,天工苑和雪盐司,便是你们的后盾!有功者赏,有能者擢升!但若再有吃里扒外、心怀不轨者,这便是下场!”
扶苏的雷霆手段,迅速产生了效果。
杜县那名县尉被王绾当场拿下,押送咸阳问罪,震动了整个关中官场,无人再敢明面阻挠。
泾阳县令在巨大压力下,发动全部衙役,不到两日便锁定了凶手——正是受当地一名旧盐商指使。凶手与盐商皆被下狱,财产抄没,部分充作工坊修缮和伤者抚恤。
云阳工坊风气肃然,学徒们学习热情高涨。
与此同时,在三县工坊日夜赶工下,第一批标有“少府监制、天工精炼”的雪盐,终于在一个月后,于三县的官营盐铺正式上市销售。其价格,仅比以往的粗盐略高一线,远低于所有人的预期!
当那洁白如雪、细腻如沙的盐粒出现在百姓面前时,引起的轰动远超想象。起初还有人因谣言而犹豫,但当第一个胆大者买回尝试后,那纯粹的口感、毫无苦涩的味道,立刻征服了所有人!
“是真的!真的是好盐!没有一点苦味!”
“这价格……长公子真是仁德啊!”
“快!快去抢购!去晚了就没了!”
三县盐铺门前,排起了长龙。雪盐以其无可挑剔的品质和亲民的价格,迅速赢得了民心。之前所有关于“价格飞涨”、“工坊是苦役”的谣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不攻自破,沦为笑谈。
消息传开,关中震动,天下震动。
那些原本观望、甚至抵制的旧盐商和地方势力,开始真正感到恐慌。百姓用脚投票,雪盐的优势太过明显!若再不顺应大势,他们将被彻底淘汰。
许多郡县的官吏,也看到了皇帝推行新盐的决心和长公子的手段,开始主动与雪盐司接触,寻求合作。
章台殿内。
嬴政看着黑冰台呈上的、关于三县雪盐销售盛况和民心归附的详细报告,又听了关于扶苏处置阻挠事件的经过,久久不语。
最终,他放下报告,对侍立在旁的赵高淡淡地说了一句:
“朕这个儿子,倒是让朕……有些惊喜了。”
赵高低着头,脸上努力维持着谦卑的笑容,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充满了更深的忌惮。扶苏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格物”的奇巧,更有果决的魄力和驾驭局面的能力!这远比他预想的要难对付得多。
而扶苏,站在泾阳新建成的雪盐工坊外,看着络绎不绝前来运盐的马车,脸上并无太多得意。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三县的模式需要总结、完善,然后向整个关中,乃至巴蜀推广。期间,必然还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但,民心初获,大势已起。
他手中那洁白晶莹的雪盐,此刻仿佛拥有了千钧重量,它不仅是大秦新的财源,更是他撬动这个古老帝国走向新生的第一根杠杆。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扶苏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亟待改良的农具、那亟待探索的广阔世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