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突然驾临,让扶苏府邸的仆从一阵忙乱。扶苏闻讯,整了整衣冠,快步出迎,心中已然明了嬴政的来意。流言甚嚣尘上,即便是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心中也难免存有疑虑。
嬴政并未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他挥退了大部分随从,只留两名贴身侍卫在远处候着,与扶苏在府中的书房对坐。书房内陈设简单,除了必要的几案和书架,最显眼的便是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标注了许多新奇符号的《四海华夷图》(扶苏凭借记忆绘制的世界地图草图),以及案几上摆放着的一个初具雏形的“指南鱼”模型和几张绘制着复杂齿轮结构的草图。
“苏儿,”嬴政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和案上的模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日咸阳城中,关于你,关于天工苑,颇有些不太中听的言语。你可知晓?”
扶苏坦然迎上嬴政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回父皇,儿臣已知。蜃楼寻仙,巫蛊厌胜,儿臣亦有所闻。”
“哦?”嬴政端起内侍奉上的茶汤,轻轻吹了吹,“你作何想?”
“儿臣以为,此乃无稽之谈,更是宵小之辈的困兽之斗。”扶苏语气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儿臣若要求仙问道,何须耗费巨万建造海船?遣一方士,携童男童女,岂不更省事?儿臣若行巫蛊之事,又何须献上雪盐、曲辕犁、纸张这些利国利民之物?直接以邪术蛊惑父皇,岂不更便?”
嬴政默然不语,只是看着扶苏,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父皇,天工苑内所行,皆是‘格物致知’之理,探究的是这天地万物运行之规律,绝非怪力乱神。”扶苏拿起案上的“指南鱼”模型,轻轻拨动,木鱼在水中转动,最终稳定地指向南方,“便如此物,其原理在于磁石指极之性,与天地间某种无形之力相呼应,此乃自然之理,绝非鬼神驱使。儿臣已命人撰写说明,阐述其原理,可供父皇及诸位大臣查验。”
他又指向墙上的地图:“儿臣之所以力主建造海船,非为虚无缥缈之仙山,而是为了这地图之上,那些我华夏未曾踏足之地。据儿臣所知,海外有稻种,一年三熟,亩产远超我关中良田;有作物名为玉米、土豆,耐寒耐瘠,可活人无数!若能寻回,我大秦将再无饥馑之忧!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业,岂是‘寻仙’二字可以污蔑?”
扶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念感。他并没有急于辩解自己没有行巫蛊,而是从根本上阐述自己所做之事的正当性与宏伟目标,将格局提升到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的高度。
嬴政的目光随着扶苏的指引,落在那幅前所未见的地图上,听着他描述那些闻所未闻的高产作物,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作为帝王,他太清楚粮食的重要性了。若真如扶苏所言,那这航海的意义,确实远超寻仙。
“至于天工苑内的异响与所谓‘秘密’,”扶苏继续道,神情坦然,“乃是研究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尝试与失败。例如改进炉具以求更高温度冶炼,尝试不同药物配方以求更好效果,皆有可能产生爆响或火光。此乃探索未知必经之途,儿臣已严令做好安全防护,并将关键研究置于远离人烟之处,绝无危害百姓之举。父皇若是不信,可随时亲临天工苑,乃至那研究山谷,一观究竟。所有进程、所有物料,皆对父皇毫无保留。”
最后这句话,彻底表明了扶苏的态度——坦荡,开放,无愧于心。
嬴政凝视着扶苏,良久,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儿子眼中的清澈、坚定与那蓬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进取之心,是做不得假的。那些流言,在这份坦荡和实实在在的功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朕,信你。”嬴政终于开口,三个字,重若千钧,“朕的儿子,志在四海,心系万民,岂是那些魑魅魍魉可以中伤的?”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划过浩瀚的海洋:“你所说的海外作物,果真存在?”
“儿臣愿以性命担保!”扶苏斩钉截铁。
“好!”嬴政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待你那海船建成之日,朕要亲自去看!看看我儿为我大秦,打造的究竟是怎样的未来!”
“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期望!”扶苏躬身应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嬴政的信任,不仅没有因流言削减,反而因为他的坦诚和对宏伟蓝图的描绘而更加坚实。
送走嬴政后,扶苏立刻召见了王绾和萧何。
“流言之事,父皇已不再介怀。但我们的应对,不能停止。”扶苏吩咐道,“王绾,匠人休沐‘现身说法’之事,照常进行,可适当扩大范围。萧何,你的漕运新政奏报,明日便呈送父皇,同时,将主要内容精简,通过可靠渠道,在各级官吏中传阅,让所有人都看到新政的成效。”
“臣等明白。”王绾与萧何齐声应道。
“另外,”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赵高不会就此罢休。黑冰台那边,加强对市井流言源头的追查,尤其是与方士、巫觋有关的线索。李斯提供的方向,可以作为参考,但务必查实。我们要的,是铁证!”
数日后,第一批按计划休沐的天工苑匠人回到了家中。 他们不再是往日里默默无闻的工匠,而是带着实实在在的赏钱和荣耀归来。在与亲朋邻里的交谈中,他们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天工苑里的见闻——如何改进工具,如何试验新法,公子如何重视匠人,如何按律给予厚赏。他们家中用上了雪盐,穿上了用新式织机做出的结实布匹,这些都是“格物”带来的看得见的好处。
这些朴实无华的话语,比任何官样文章都更有说服力。坊间关于“巫蛊”、“妖法”的离奇传言,在这些活生生的例子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人们开始更愿意相信,那位长公子,是在做真正对百姓有利的事情。
而在北疆,韩信率领的巡哨骑兵,与那支窥探的匈奴游骑不期而遇。韩信利用地形和新式马具的机动优势,巧妙地设下埋伏,一轮精准的骑射,便让匈奴人丢下几具尸体仓皇逃窜。他没有深追,下令收缴了敌人遗落的弓箭和皮囊。
“校尉,看来匈奴人也学乖了,不敢轻易靠近了。”一名军侯笑道。
韩信检查着缴获的匈奴弓箭,眉头微皱:“他们的箭镞,似乎比以往更锋利了些,箭杆也更直了。通知下去,各部加强戒备,匈奴人……恐怕不只是来窥探那么简单。”
他望向阴山方向,目光锐利如鹰。咸阳的暗流他无法直接插手,但在这北疆战场上,他将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印证长公子之路的正确。无论是朝堂的阴谋,还是塞外的强敌,他都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