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苑,机巧部。
气氛比往日更加紧张而热烈。扶苏的决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创办《大秦报》的构想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这意味着活字印刷术不再仅仅是一项技术储备,而是必须立刻投入实际应用的国家工程。
萧何已然将办公地点暂时移到了天工苑,以便随时协调。他带来的几位精干文吏,与公输哲及几位墨家新晋的机巧学者围坐一室,正在激烈地讨论着《大秦报》创刊号的版面与内容。
“首版必要醒目,当刊载陛下准办《大秦报》之旨意,或长公子亲撰之发刊词,以定其官方权威之基!”一位来自丞相府的文吏建议道。
“不然,”另一位来自博士宫的学者摇头,“陛下旨意固然重要,然过于严肃,恐难以吸引民间购阅。首版当以近日大事为重,譬如北疆大捷之详报,韩信将军奇袭‘鬼见愁’之事迹,绘声绘色,方能引人入胜,彰显国威!”
“北疆战报虽好,然商税新政乃当务之急。”萧何沉吟着开口,他一开口,争论声便小了下去,“我以为,首版当以‘宣政令’为首要。可刊载陛下钦定商税试点之诏书摘要,并附以长公子昨日拟定之《商税释疑》,以最直接、最权威的方式,向天下阐明新政之本意,驳斥流言。北疆捷报可置于次版,同样能振奋人心。”
众人闻言,皆觉有理。报纸的首要任务是解决眼前的困局,稳定新政的推行。
“萧大人高见。”公输哲点头附和,随即提出技术问题,“然排版之时,首版标题需字体略大,以示重要。目前活字大小规格统一,若需突出,或需特制一批大字。”
“可!”萧何果断道,“请公输先生即刻安排匠人赶制一批大号活字,专用于标题。内容文字便用现有规格。”
另一边,在工匠作坊内,气氛更是如火如荼。挑选出来的数十名心灵手巧的工匠被分为三组:一组负责继续烧制、补充常用字的胶泥活字,确保字库充足;一组负责按照编撰房送来的文稿,进行紧张的排版校对;最后一组则负责最关键的印刷环节。
排版是细致的功夫。工匠需对照文稿,从密密麻麻的字架上准确拣字,排入铁框。稍有错漏,便前功尽弃。起初,不熟练的工匠排错、排反的情况时有发生,但随着练习,速度与准确性都在稳步提升。墨家学者们则在旁不断记录各种数据,比如不同字号的磨损率、不同配比的固定剂(松脂、蜡、纸灰混合物)在不同温度下的凝固效果与着墨均匀度,试图优化流程。
印刷环节最初问题最多。墨的浓淡、刷子的力度、覆纸的平整度,任何一点偏差都会导致字迹模糊或深浅不一。公输哲亲自守在最关键的几个印刷台前,与工匠一同调试。
“墨再稀薄半分…对,刷子走快,力道要匀!”他紧盯着工匠的动作,不时出声指导。一张张印废的纸张被撤下,又换上新的。渐渐地,印出的字迹越来越清晰、整洁。
扶苏并未过多干涉具体事务,他知道专业的事应交由专业的人。但他每日必至天工苑,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默默地观察着进度,感受着这片工坊里迸发出的、近乎于创造历史的激情。
他看到萧何与文吏们为了一个用词的精准反复推敲,看到公输哲为了一处微小的技术改进彻夜不眠,也看到那些普通的工匠,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熟练,脸上洋溢着的专注与自豪。他们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手中活计的全部意义,但他们能感受到那份非同寻常的紧迫与重要。
经过数个日夜的连续奋战,克服了排版错乱、着墨不均、固定不牢等多个难题后,第一份内容完整、字迹清晰、装订整齐的《大秦报》试刊号,终于摆在了扶苏和萧何的面前。
纸张略显粗糙,墨色有些地方仍微有洇染,标题用的是新烧制的大号活字,显得颇为醒目。内容分为四版:首版是嬴政准许办报的旨意摘要和扶苏亲自润色的《商税释疑》;第二版是北疆大捷的详细战报,着重描写了韩信的“疲敌”战术与奇袭“鬼见愁”的惊险过程;第三版是朝廷近期几条重要政令的简明解读;第四版则是一篇提倡农桑、介绍新式农具的短文。
扶苏仔细地翻阅着,手指拂过微微凸起的字痕,感受着那独特的质感。尽管粗糙,但这却是文明史上划时代的一页。它意味着知识、信息和官方意志,可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进行复制与传播。
“好!甚好!”扶苏连声赞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公输先生,诸位工匠,辛苦了!萧何,编撰之功亦不可没!”
萧何亦是心潮澎湃,他指着报纸道:“殿下,此报一出,臣相信,咸阳、蜀郡、南阳之流言,必将受到有力遏制!朝廷之声,终可直达黎庶!”
“不错。”扶苏颔首,目光深邃,“但这仅仅是开始。后续之刊,需持续跟进商税推行实况,报道各地水利修缮之进展,让百姓看到实效。亦可增设栏目,表彰地方良吏、孝子烈女,引导风气。此报,当成为大秦的一面镜子,亦是一盏明灯。”
他顿了顿,对萧何道:“试刊号既成,便可着手准备正式发行之事。选定日期,于咸阳各市集、官署、学宫广泛张贴,并设点发售。同时,快马加鞭,将样报及印制之法,送往蜀郡、南阳程理、卫恒处,令其就地招募工匠,仿制活字,开办地方版,针对当地流言与情况,有的放矢!其余郡县也需陆续传播过去……”
“臣遵命!”萧何躬身领命,他知道,一场舆论的反击战,即将随着这散发着墨香的纸张,席卷大秦的试点郡县。
天工苑内,活字生辉,照亮了一条前所未有的信息通道。而这条通道的尽头,将是更加稳固的皇权,与逐渐被引导和凝聚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