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内的死寂被高善清尖利的声音打破。
“我没有!沈大人明鉴!”高善清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却强自镇定,指着周景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是她!是周景兰污蔑我!她定是嫉恨我昨日文章得了好评,今日见我做题顺利,便心生嫉妒,故意构陷!这……这所谓的小抄,定是她方才趁乱塞进我袖中的!”
她这番颠倒黑白的狡辩,让在场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但碍于清宁宫的威势,无人敢出声驳斥。
周景兰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向前一步,对着沈玉琳和众考官深深一福,声音清晰而沉稳:
“沈大人,各位嬷嬷明鉴。奴婢是否构陷,自有公断。高姐姐袖内小抄,墨迹并非新染,且其与王女史不久前无意间掉落、又被高姐姐恰好拾起细看的那张草稿纸,步骤、乃至一处细微的笔误,都完全一致。此其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王女史和高善清,继续道:
“其二,考核过半时,高姐姐曾面露难色,当时王女史曾起身巡视,经过高姐姐座旁时,衣袖拂过其算盘,高姐姐随后便似有所悟,迅速落笔。”
她每说一条,高善清和王女史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周景兰观察之细致,记忆之精准,逻辑之严密,让众人暗自心惊。
“你……你血口喷人!这都是你的猜测!”高善清兀自强辩,但气势已弱了大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沈大人,奴婢亦可作证。”
众人望去,竟是吴太妃的项宫女。她神色平静,出列行礼道:
“奴婢座次距高善清不远,确实多次见到她低头窥看袖口,且其窥看之后,答题速度与准确度便有显着提升。王女史几次不合时宜的举动,奴婢也注意到了。周景兰所言,并非虚妄。”
项宫女的证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身份特殊,是吴太妃身边得用的人,说话分量自然不同。
沈玉琳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人证物证俱在,高善清作弊已是铁板钉钉。她正要宣布处理结果,考场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清宁宫掌事女官韩桂兰,带着两名小宫女,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沈大人。”韩桂兰先是对沈玉琳行了个半礼,目光扫过一片狼藉、面色各异的人群,最后落在脸色惨白、泫然欲泣的高善清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这是怎么回事?善清这孩子,可是犯了什么大错?”
沈玉琳心中明了,这是孙太后派人来施压了。她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语气冷淡。
韩桂兰听完,立刻转身,对着高善清厉声呵斥:
“糊涂东西!竟敢在考核中行此舞弊之事!真是丢尽了清宁宫的脸面!”
她骂得凶狠,却绝口不提王女史参与之事。
骂完高善清,她又转向沈玉琳,语气放缓,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
“沈大人,此事确是善清大错特错,无可辩驳。按宫规,取消其考核资格,重责严惩,都是应当的。只是……”她话锋一转,
“此事若闹得太大,传扬出去,损害的不仅是清宁宫的声誉,更是整个内宫的体面,恐惹前朝非议,说宫闱不靖。太后娘娘的意思,此事……能否在尚宫局内部处置?将影响降到最低?至于王女史……她一时失察,也有责任,自当领罚。”
这话看似认错,实则是在逼沈玉琳息事宁人,保下王女史,将大事化小。
周景兰看着这一幕,一股强烈的不忿涌上心头。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韩姑姑!证据确凿,岂能如此轻描淡写?宫规森严,难道只因涉及清宁宫,便可网开一面吗?这对其他恪守规矩、凭真才实学参考的姐妹,何其不公!”
韩桂兰锐利的目光立刻射向周景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和警告:
“周景兰!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宫闱大事,岂是你能妄加评议的?太后娘娘仁德,顾全大局,岂容你在此置喙?再敢多言,便是冲撞之罪!”
万玉贞见状,连忙悄悄拉住周景兰的衣袖,低声道:
“景兰,少说两句吧……沈大人自有决断。”
她看得明白,沈玉琳虽然刚正,但也不想与清宁宫彻底撕破脸皮。
沈玉琳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韩桂兰、周景兰、以及一脸惶恐的王女史和高善清身上扫过。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高善清考核舞弊,证据确凿,今天成绩无效。王女史监考失察,罚俸三月,调离尚宫局,另行安排职司。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议,违者重惩!”
这个结果,看似惩罚了高善清和王女史,实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韩桂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躬身道:
“沈大人处置公允,奴婢代太后娘娘谢过。”
她冷冷地瞥了周景兰一眼,带着失魂落魄的高善清和王女史离开了。
一场风波,就以这样一种看似平息、实则憋屈的方式结束了。
最终成绩核算,尽管仁寿宫团队在算数理事上表现出色,周景兰更是得了上等,但昨日的劣势和今日清宁宫虽受挫却未伤筋动骨的局面,使得双方的总成绩依旧胶着,仁寿宫并未能拉开决定性的优势。
离开考场时,高善清在经过周景兰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低语:
“周景兰,还没结束呢……明天殿选,我们走着瞧!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回到仁寿宫耳房,杭泰玲气得直跺脚:
“太不公平了!明明证据确凿,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那韩桂兰好大的威风!”
唐云燕也小声嘟囔:“就是……如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精力不济,巴结清宁宫的人自然就多了。万岁爷年纪渐长,已经站稳了脚跟,开始亲理政务,孙太后以后必定更加尊贵……她们自然就更嚣张了。”
周景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中堵得难受,她握紧了拳,低声道:“凭什么?太皇太后还在呢!我就看不惯她们清宁宫,仗着万岁爷,如此耀武扬威,视宫规如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