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涿鹿的,离京城远着呢,我爹娘肯定不会来了。”万玉贞有些失落地说。
唐云燕也叹口气:“我是江西的,比你还远,更没指望了。”
杭泰玲倒是雀跃起来:“我家就在京城!我爹娘一定会来的!景兰,你呢?昌平离京城不远,你爹会来吗?”
周景兰的心也被这个消息搅动了。昌平离京城确实不远。
父亲……他会来吗?虽然对父亲卖女求银的行为心有怨怼,但那终究是她在宫外唯一的血脉牵连。
或许……或许爹他后悔了?
或许他只是想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期盼,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怀着这份忐忑又掺杂着一丝渺茫希望的心情,找到了许江姑姑,小心翼翼地将写给父亲的信递了出去。许江看着女孩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心中暗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信收好。
会见那日,金狮子门外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
宫人们在内监和女官的引导下,排成数列,与栅栏外的家人遥遥相望、对话。气氛压抑中透着激动,低语声、抽泣声此起彼伏。
周景兰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目光在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掠过。终于,她看到了周能。他穿着一身半新的棉袍,脸上带着些微的不耐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局促。
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面容寻常,身段却明显,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周景兰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浸入了腊月的冰河里,那点微弱的期盼之火,瞬间熄灭了。
她僵硬地走到栅栏前,低声唤了句:“爹。”
周能看到她,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她身上整齐的穿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景兰!长高了,也白了!在宫里过得不错吧?真是好福气,是咱周家的福气!”他推了推身边的妇人,“快,叫娘。”
那妇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尖细:“这就是景兰啊,长得真齐整。”
周景兰看着那刺眼的隆起腹部,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
周能似乎并未察觉女儿的异样,或者说并不在意,他搓着手,压低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贪婪:
“景兰,你如今在仁寿宫当差,伺候的是太皇太后,那可是天大的体面!宫里赏赐多吧?你年纪小用不上,爹帮你收着……
你弟弟……哦,没准是你弟弟马上就要出生了,家里处处都要用钱,你如今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本……”他絮絮叨叨,话里话外都是索要好处。
周景兰听着,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原来那封来自仁寿宫的信,在他眼里只是攀附的阶梯。
原来自己和姐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迫不及待地续弦,期盼着儿子。
原来他来看她,根本不是出于思念或愧疚,而是为了她可能带来的那点微薄好处,为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弟弟。
她心中那点对“家”的残存念想,在这一刻,伴随着父亲那令人心寒的嘴脸和继母那虚假的笑容,彻底崩塌、碎裂,化为齑粉。眼眶迅速泛红,滚烫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猛地扭过头,再也不愿多看那两人一眼。
宫门内外,一门之隔,却是两个彻底隔绝的世界。
周能那贪婪而刻薄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一字字扎在周景兰的心上。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不让那屈辱和绝望的呜咽溢出喉咙,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视线一片模糊。
“景兰,你如今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本……你弟弟马上就要出生了,家里处处都要用钱……”周能还在絮絮叨叨,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他卖掉的女儿,而是一棵能随时摇下银钱的树。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压不住怒气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
“周家伯伯!您这是什么话?!”
杭泰玲刚与自己那对开小酒楼的父母说了几句体己话,父母虽也问及宫中情形,但更多的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塞给她一小包攒下的零碎银子。
她远远看见周景兰这边情形不对,父亲刻薄,新妇冷漠,景兰那单薄的背影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顿时气血上涌,不顾宫规,几步就冲了过来,指着周能斥道:
“景兰在宫里当差不易,年纪又小,您不问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开口就是要钱?还要她叫一个陌生女人娘?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您把她送进宫时,可想过她是死是活?!”
她这一嗓子又脆又亮,顿时引来了周围不少宫人和他们家属的侧目,低声议论起来。金狮子门外的秩序出现了一丝骚动。
周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斥责,顿觉颜面扫地,梗着脖子道:“你……你谁家的丫头?我管教自己女儿,关你什么事?!”
“我是景兰的姐妹!就看不得她受委屈!”杭泰玲毫不示弱,挺直了小小的身板。
“什么姐妹?景兰有亲姐姐!”周能气急败坏地嚷道。
“亲姐姐?亲姐姐会被你一起卖掉吗?!”
混乱中,正在不远处与自家侄子说着话的李嬷嬷听到了这边的吵嚷,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她早就看这几个小丫头不顺眼,尤其是与许江亲近的周景兰,此刻正好借题发挥。她立刻板着脸,快步走了过来,厉声喝道:
“杭泰玲!放肆!金狮子门外也敢大声喧哗,冲撞宫规,成何体统!许江平日是怎么教你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