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中秋佳节至,紫禁城内灯火璀璨,桂子飘香。
仁寿宫前的庭院中设下家宴,皓月当空,清辉遍洒,却照不透这皇家宴席下的暗流涌动。
景福宫内,胡善祥对镜理妆,眉宇间带着惯常的淡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
她轻声吩咐:“如意,寻那身最素净的青色道袍来便是,今日宴席,不必惹眼。”
侍立一旁的周景兰却上前一步,接过如意手中的玉梳,轻声道:
“仙师,今日不同往日。我们越是退让,旁人便越觉得我们可欺。太皇太后凤体违和,正需有人为她撑起场面,也让有些人看看,景福宫并非无人。”
她执意要为胡善祥上妆。
手法轻柔却坚定,以胭脂淡淡扫过颧骨,掩去病容,提亮气色,眉笔勾勒出温婉却清晰的眉形。唇上点以浅朱,既不张扬,又显精神。
最后,她为胡善祥换上了一件早已备好的、按皇后吉服改制的秋香色短袄,鸦青色缎面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玉兔捣药补子,下配织金月白色马面裙,庄重而不失仙家气韵,在这满堂锦绣中,反倒别具一格,令人无法忽视。
“这……”胡善祥看着镜中恍若新生的自己,有些怔忡。
自从被废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打扮自己了,瞬间一看还非常不适应。
“仙师,很好。”周景兰退后一步,目光坚定。
皓月初升,宫灯次第亮起,仁寿宫庭院内流光溢彩。皇室宗亲与后宫妃嫔皆已按品阶落座,丝竹之声悠扬响起,一派祥和气氛。
太皇太后身着十二龙十二妃凤冠和织金礼服,端坐主位,许江在一旁小心伺候,虽经精心装扮,仍难掩眉宇间的病倦与憔悴,她略显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下首众人。
孙敏仪自然是春风得意,如今盛装出席,环佩叮咚,光彩照人,十二龙九凤的凤冠上的宝石都是近年新换的,比自己这宣德年间就制好的凤冠要夺目三分。
当她的视线掠过坐在皇帝下手、满面春风的孙太后,再看到安排在稍远位置、衣着虽经周景兰精心打理却依旧难掩周身落寞的胡善祥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胡善祥这副装扮让她眼前一亮,当年胡善祥还是太孙妃、皇后的时候,就是如此的爱打扮,这不由得触动了她的同情心和回忆。
太皇太后忽然抬手,止住了乐声,对着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吩咐道:
“去,请胡仙师过来,就坐在……”
她略一停顿,手指虚点了一下孙太后上首的空位:
“就坐在这里,离哀家近些,也好说说话。”
此言一出,满场瞬间安静下来,连丝竹余音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愕与探究。
那个位置,按礼制,本该是太后所坐,如今竟安排给了一位被废的前朝皇后!
孙太后脸上的雍容笑容瞬间僵住,精心描画的眼角微微抽动,端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让胡善祥坐在她的上首?这无异于当众扇她的耳光!是在提醒所有人,眼前这个仙师,曾经是压她一头的正宫皇后!
她感觉周遭的目光都变得刺眼起来,一股怒火混合着难堪直冲头顶,却碍于太皇太后的威严和此刻的场合,只能强自压抑,脸色阵青阵红,精彩纷呈。
胡善祥也是猝不及防,连忙起身,躬身推辞,声音带着惶恐:
“太皇太后,这……这于礼不合。我如今乃方外之人,岂敢僭越,还是让我坐在原处便好。”
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有一丝刻意为之的固执:
“有什么不合?哀家说合就合!善祥你陪伴先帝多年,劳苦功高,如今又为哀家祈福受累,坐在哀家身边怎么了?莫非还有人敢说闲话不成?”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孙太后。
胡善祥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如坐针毡。
她深知这是太皇太后在为自己撑腰,也是在敲打孙太后,但此举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迟疑地看向周景兰,周景兰站在她身后,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她接受。
无奈之下,胡善祥只得再次躬身:“臣妾……谢太皇太后恩典。”
她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缓缓坐下。
孙太后死死捏着酒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母后……安排得,自是周到。”
她几乎是立刻将头转向另一边,与身旁的皇帝说话,再也不愿多看胡善祥一眼。
这场中秋家宴,在这样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座位安排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皇帝朱祁镇身着龙袍,面容板正英挺,虽不及弟弟朱祁钰清秀,却自有一股天子威仪,气色颇佳。
朱祁镇率先举杯,向太皇太后祝酒,声音洪亮:
“孙儿祝皇祖母凤体康健,福寿绵长,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太皇太后勉强笑了笑,饮了半口杯中温酒,便放下,关切地问道:
“皇帝有心了。哀家听闻……麓川那边,战事似乎又有反复?粮饷可还跟得上?将士们……”
她终究是经历过风浪的,即便病中,仍惦念着前线。
孙太后不等皇帝回答,便笑着插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母后真是心系江山社稷,病中仍不忘国事。只是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这些朝政琐事,自有皇上和诸位大臣操心呢。您若过度劳神,岂不是让皇上和儿臣等心中难安?”
她看似关心,实则暗指太皇太后管得太宽。
太皇太后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钱皇后见状,连忙柔声开口,岔开话题:
“皇祖母,太后娘娘说的是,您定要保重凤体。皇上近日为了国事, 真是是宵衣旰食,勤政爱民,臣妾看着都心疼。”
她目光温柔地看向朱祁镇,带着由衷的敬佩。
一旁的魏德妃却用团扇掩着唇,轻笑一声,语带双关:
“皇后姐姐说的是呢,万岁爷自然是勤政的,忙得连后宫都……唉,臣妾可是许久未见圣颜了,想必皇后姐姐更是如此吧?”
殿内突然一瞬间的尴尬,周景兰被这话又是一惊,赶忙望向钱皇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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