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这个时间已经不值得再上床。
清晨的雨水仍然急躁,韩栩站在廊檐下抽烟,看见陈非白过来,很随意地提问,“这次回来,是打算结婚了?”
“你觉得呢?”陈非白睨他一眼,眉宇间皆是不悦。
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样的调侃。
韩栩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递上一根烟,“但你家老爷子是这样打算的。”
“一只脚都入土的人了,还是改不掉自以为是的坏毛病。”
垂眸咬着海绵头的男人,点烟的时候喉结滚动,很性感。
蓝色火苗照亮他的脸,讥讽的表情带着一丝邪性。
“既然不是结婚,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非白吐出一个烟圈,没有回应。
韩栩将烟蒂弹进低洼,看着一缕烟雾慢慢消散,玩笑了一句,“你不说,我默认是想某人了。”
“无聊。”表情不变,但态度与刚刚对比,明显有温度了许多。
“我无聊啊?”韩栩笑着往上面指了指,“那她怎么在三楼?”
“……”
陈潇的小心思、小手段看似高明,但实则逃不过陈非白的眼睛。
自然,他也清楚陈潇和孙管家之间的过节。
昨晚又是坐在门口,又是主动留他,还叫来了韩栩…
司马昭之心已经非常明显。
陈潇从来不知道,她每一次在得逞中获得的窃喜,都是陈非白变相的纵容。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为了放任旁人欺负她。
而是清楚,某人虽然瞧着乖巧柔软,实则本性狡猾,聪慧。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不是陈潇的战场,若是非要一个形容词的话,可以称为“游乐园”。
草木风景,佣人司机,皆是她的玩具。
而陈非白则像个另类的饲养员般,他喜欢自己的宠物对别人凶一点,坏一点,嚣张一点。
看着你表演,配合的同时,却从不拆穿。
不过,要听自己的话。
韩栩搞不懂这算什么乐趣。
但陈非白这人不能用常理推断,毕竟,他本来就挺变态。
“你话太多了。”陈非白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韩栩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并良心建议,“人生苦短,珍惜当下要紧。”
陈非白拿开他的手,沉默抽烟,望向雨幕中的侧脸,眉峰蹙起。
韩栩啧了一声,说,“真冷啊,我先回屋了。”
陈非白仍然站在那里不动。
指尖的香烟随风燃烧得很快,烟灰滚落,在黑色的西装裤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非白…”韩栩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背对着他,语气正经了几分,“你记得吧,她叫陈潇。”
是啊,海市的名流圈内,无人不知,她是陈非白的陈潇。
秋天的雨季很是烦人,凉意会侵入发肤,穿透骨髓。
想到方才那句,「陈非白,我讨厌你。」
寒冰的一样的心脏隐约出现裂纹。
过了良久,韩栩已经走进大门。
陈非白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陈潇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窗帘半掩,铅灰色的天空死气沉沉,扭头看了一眼,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还是很累,眼睛也好痛,喉咙更是灼烧着,咽口水像吞刀片般疼。
本来还想继续睡觉,但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没办法,只能伸出手臂去枕头边摸索,然后闭着眼睛滑动接听。
“喂…”
这一声,嘶哑难听。
段宁“靠”了一句,急急地问,“你这是怎么了?陈非白打你了?”
“………”陈潇无语到叹息,“他要是真打我,你以为我还可以喘气吗?”
也对。
“…那你?”
“感冒了而已。”
陈潇不会承认自己哭过。
骄傲的小狐狸,丢脸只能丢给陈非白看,在外,那张脸上永远戴着面具,身上穿着盔甲,谁也伤不了她。
在他面前永远最放松,可以尽情大哭,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好看。
反正最狼狈的样子对方都见过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那时候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头发还被剃掉了一部分,半张脸也肿得跟猪头一样。
很神奇的是,陈非白没有过丝毫嫌弃的眼神。
陈潇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一脸感动地对陈非白说,“哥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嗯?”
“你不嫌我丑,没打击我脆弱的心灵,不是大好人吗?”
那时陈非白的表情很是疑惑,眼神在陈潇身上,上下扫描了一下,问,“哪里丑?”
“………”
得,这人的眼睛里估计只有男人女人,还有他的人。
至于美丑这个问题,大约评判无能。
陈非白的确脸盲,人们常说他盯着一个人瞧的眼神很危险。
但实际上,是他忘记了这人是谁,要努力分辨一下。
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不管见几次,都容易忘。
对陈潇…
该怎么形容呢?
——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三年前陈非白出国的那天清晨,陈潇乔装了一下去机场送他,身边的保镖都没有发现小尾巴,但陈非白一个回眸,就精准地定位了躲在柱子后面的人。
那天他很生气,让保镖将陈潇带回去,罚她今天不许吃饭,并检讨五百字。
某人灰溜溜地回家后,老老实实地去书房挑了一只限量版钢笔,然后写满了一整张“陈非白”。
写了好几个版本,最后折腾到很晚了,才挑一张满意的,拍图片发过去。
用他的名字凑齐这五百字,不够的部分就画上爱心填补。
卡哇伊的字迹,看起来好幼稚。
但却让某个冷血无情的男人良心发现,解除了惩罚。
那时已经晚上十一点,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陈潇忍不住夸赞自己,真是个“小天才”。
旋即欢天喜地地“噔噔噔”跑下楼,把管家喊起来,颐指气使地要她去给自己买肯德基。
吃的时候,还发消息给陈非白:
「嘤嘤小狐狸:你要是再晚一点心软,我只能去梦里吃肯德基了。」
「c:好吃吗?」
「嘤嘤小狐狸: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汉堡。…………哥哥,想你。」
这条信息一直没得到回应。
以至于陈潇咽下最后一口汉堡的时候,忽然就失去了胃口,还剩好多鸡块没吃。
管家一边打扫残羹,一边嘴里叽叽歪歪。
意思就是责怪她,不吃还要自己半夜去买。
当即陈潇就来火了,一杯冰可乐倒在对方头上,正式宣战。
紧接着第二天就买了一条藏獒,养在房间里。
单枪匹马的时候,并非真的勇敢。
而是她知道,陈非白走了,谁都可以欺负她。
没有靠山的小女孩,只能凶一点,戴上不好惹的面具,才能让人知道她很强大。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潇总是反锁门窗。
听见旺财叫两声,就是她莫大的安全感。
刚住进这幢房子里的时候,孙管家看她外表文静,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小姑娘,总是明里暗里搞小动作。
一两次也就忍她了。
可是这人丝毫不知收敛,逐渐变本加厉。
甚至趁陈非白不在家的时候,给她吃相克的食物,差点中毒。
从那天起,老女人长期稳居陈潇心里黑榜第一的位置,持续三年之久,没有平替。
每次因为陈非白不开心的时候,陈潇总是会和管家斗智斗勇,用占尽上风的快乐,抹平心里的失落感。
但现在,他回来了,会一直留在海市,身边却不一定会有陈潇的位置了。
段宁一听她感冒了,关心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
陈潇思绪早已经飘散,一句没听进去,头倒是更疼了。
忍不住打断,“说正事。”
“哦对,”段宁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电的初衷,“就是咱们的电视剧出了点问题,女主角生病住院,不能演了。”
“什么?”
这个剧筹备好久了,即将开机,所有人员都已经到位,这个时候说不演,不是开玩笑吗?
“她什么病?”陈潇问。
段宁干咳了一声后说,“…脏病。”
“………”
陈潇一时有点愣住了,大约是没想到,有些惋惜。
这种病虽然一时不致命,但流传出来,剧组里的其他人肯定是不愿意合作的。
所以导演的意思是……要换人。
这个剧单买Ip就花费了不少,服化道和场景设计都很烧钱,均是订制品,为了还原原着,成本较高。
好在演员片酬不贵,女主方雪的气质也比较符合,资金是勉强够的。
但现在突然要换主演,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找不到人选。
因为好的请不起,便宜的看不上。
盛琪投资这部剧几乎“家底”掏空,还是用的母亲生前为她攒的嫁妆。
反正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与其存这个钱期盼男人,不如自己成功。
而段宁拿了父亲的五千万,口出狂言要自立门户,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家,自然也是不愿灰溜溜地回去哭穷的。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感觉让陈潇找陈非白借人最简单。
星曜的三流艺人,咖位都不低,陈潇借人的话,片酬还不是陈非白给?
这样一举两得,还又省了一笔。
“不找他。”陈潇还在生气,“我自己想办法。”
这么硬气?
“那啥,咱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是不是?”
陈潇更气了,“真是没看出来啊段小宁,这么见钱眼开?说好的喜欢我呢,呸!下头男!”
“………”段宁摸摸鼻子,插科打诨般地笑了两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是有,可自知之明咱也不缺啊,喜欢你,但问题是配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开玩笑,谁敢和陈非白抢人?
他还没活够,暂时不想找死。
陈潇气结,心情不顺,恨恨地讲,“下次再说喜欢你姑奶奶,撕烂你的嘴!”
“是是是,小的不敢了。”段宁赔着笑脸哄人。
你要问他为什么这么顺着陈潇,解释只有一个,一物降一物。
他就是犯贱,喜欢陈潇那种看不上他的眼神,还有拽得二五八万的小模样。
陈潇洗漱完没看见陈非白,也没有主动联系询问其去处的意思。
在二楼衣帽间挑了一件领口略低的毛衣,然后对着镜子在锁骨的位置,抬手用力掐出了一个红痕。
艳丽的颜色,惹人遐想。
最后满意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下楼去。
“孙管家,我饿了!”人还没下去,声音就已经颇有气势地抵达老女人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