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晨光,总是先染上最高的雪峰,再如流淌的熔金般,一寸寸漫过山脊,照亮云海,最后才温柔地洒向山谷中的“云游记”书院。今日的晨曦似乎格外不同,不仅带来了光明,更带来了一声清越悠长的鸾鸣,穿透云层,回荡在已然苏醒的山谷间。
一只巨大的青鸾神鸟,舒展着流光溢彩的羽翼,缓缓降落在书院前的广场上。它颈项优雅,眼神灵动,周身环绕着祥和的仙气,正是九天玄女座下的仙使,奉王母之命前来。青鸾的到来,打破了书院持续了许久的宁静日常,也昭示着,这一阶段的“云游”与“归隐”,到了暂时画上句点的时候。
弟子们,包括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毅的夜璃,都已聚集在广场上。他们知道,师尊与先生,要暂时离开了。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肃穆的送别。他们明白,能让青鸾仙使亲临,绝非寻常小事,定然关乎三界安危。
九公主(云氏)已收拾妥当。她今日未着素雅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月白云纹劲装,外罩一件青碧色斗篷,墨发高束,以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少了几分书院先生的温婉,多了几分昔日九公主的英气与利落。只是眉眼间的沉静与沧桑,是无法抹去的印记。
天赐(周念尘)站在她身侧,依旧是那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外面随意罩了件深色外袍,仿佛只是要出门打理桃林。他气息内敛,神情平静,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过下方送行的弟子、掠过这片他亲手栽种的桃林、以及身旁的母亲时,会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地下暗室中那已然完成的“逆命共生之阵”,如同一个沉重的承诺,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底。母亲赠予的那枚萱草桃木护身符,则被他贴身收藏,紧挨着胸口,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九天玄女并未亲至,她的神念随着青鸾一同降临,化作清冷的声音在母子二人神魂中响起:“北荒异动加剧,‘归墟之眼’封印不稳,幽冥鬼帝残部活动频繁,似有大规模动作。王母法旨,请九公主、周念尘,即刻前往北荒镇守,探查幽冥动向,务必阻止其利用魔神之力,酿成大祸。”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短暂的安宁,如同偷来的时光,终究要回归现实的纷扰与责任。
九公主与天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决绝。他们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九公主上前一步,目光温和地扫过众弟子,声音清晰而沉稳:“我与你们先生需外出些时日,书院诸事,由松明(一位沉稳的散修弟子)暂代主持。尔等当勤修不辍,谨守书院规矩,体悟所学。待我等归来,再检查尔等功课。”
“是!恭送先生,恭送师尊!” 弟子们齐声应道,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夜璃望着天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
交代完毕,九公主率先走向青鸾。天赐默默跟上。就在九公主即将踏上青鸾之背时,她脚步微微一顿,侧头对天赐伸出了手,脸上露出一抹如同他们决定建立书院那日般的、带着期许与释然的浅笑:“念尘,来。”
天赐看着母亲伸出的手,那手上依稀还可见昔日操劳的细微痕迹,却依旧温暖。他沉默地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借力轻轻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宽厚的鸾背之上,站在母亲身侧。
青鸾发出一声悦耳的长鸣,双翅展开,卷起一阵轻柔的旋风,托着它巨大的身躯,缓缓升空。下方的书院、桃林、弟子们的身影逐渐变小,最终化作苍翠山色中的几点点缀。
越飞越高,穿透了昆仑山腰的云层,眼前豁然开朗。无垠的云海在脚下铺展,如同翻滚的白色浪花,远处,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将云海与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万丈霞光披洒在母子二人身上,也照亮了青鸾华美的羽毛。
风声在耳畔呼啸,却又因青鸾周身自带的仙气屏障而显得并不猛烈。九公主迎着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高空之气,望着那无垠的云海与壮丽的日出,眼中倒映着璀璨的光。她似乎暂时忘却了北荒的危机、幽冥的阴谋、乃至那潜藏在未来阴影中的宿命,只是沉浸在这天地浩渺、云游四方的开阔之感中。
她忽然轻轻地哼唱起来。不是安魂的摇篮曲,也不是杀伐的琴音,而是一首调子简单、带着几分古意和飘渺意味的歌谣,词句含糊,更像是随心而发的吟哦,仿佛在诉说着云聚云散,星移斗转,又仿佛只是在表达此刻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自在心情。
天赐静静地站在母亲身后半步的位置,听着母亲那难得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少女般雀跃的哼唱,看着她被朝阳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影,以及那在风中微微飘动的发梢。他的心,没有因即将面对的危险而紧绷,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知道,前路莫测,北荒等待着他们的,可能是比上一次更加凶险的局面,是幽冥鬼帝蓄谋已久的阴谋,是“寂灭魔神”更加剧烈的躁动。他也知道,那个关于母亲消散的可怕未来,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地下暗室的阵法,胸前的护身符,都是他为对抗那既定命运所做的、微不足道却又倾尽全力的准备。
但在此刻,在这云海之上,朝阳之下,听着母亲的歌谣,感受着她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温度和气息,那些沉重的负担,仿佛都被这浩荡的天风暂时吹散了一些。
他悄悄地,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攥住了母亲斗篷的一角衣袖。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仿佛生怕这片刻的安宁与陪伴,会如同指尖流沙般消失。
九公主的哼唱声微微一顿,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小动作。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点破,只是那哼唱的调子,在不经意间,变得更加柔和、悠长。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更深、更暖的笑意,融入了金色的晨曦之中。
青鸾展翅,向着北方,向着那片被魔气笼罩的苦寒之地,坚定地飞去。云海在脚下翻腾,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这“云游”之路,并无终点。
只要母子并肩,无论前方是桃源净土,还是修罗战场,是教书育人的宁静,还是守护三界的征途,皆可去得,皆可面对。
这人间,这天地,这场生命,本就是一场无终的“云游”。
而他们,将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