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屋顶的最后一片青瓦铺好时,林薇正用抹布擦着窗台上的灰。新刷的白石灰呛得她直皱眉,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再有三天,这房子就能彻底完工了。
“陆衍,你看这窗棂……”她回头的话卡在喉咙里。
院门口,强子正缩在槐树后,肩膀微微耸动,手里攥着个火折子,火光在他指间明灭,映得脸像张浸了水的纸。
林薇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
“强子?”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压得像耳语,“你在这儿干啥?”
强子吓得一哆嗦,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在他布鞋上。他慌忙踩灭,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我……我找衍哥……”
“找我啥事?”陆衍不知何时站在门后,手里还握着刨子,木花在他脚边堆了一小堆。他的目光落在强子攥紧的衣角上,那里沾着点黑色的灰,像被火燎过。
强子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风卷着落叶穿过院墙,新盖的瓦房在暮色里投下巨大的阴影,把他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他娘在公社闹绝食。”李桂香的声音突然从巷口传来,她挎着的篮子歪在胳膊上,气喘吁吁,“说……说要是不放她回来,就让强子……让强子烧了你们的新房抵命!”
“什么?”林薇的手猛地攥紧抹布,指节泛白。
强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地面:“衍哥,林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娘说,只要烧了房角,她就能被放出来……她说这是唯一的法子……”
他的声音混着呜咽,像被踩住的猫。陆衍弯腰捡起地上的火折子,金属外壳还带着余温,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是王翠花的东西。
“你娘还说啥了?”陆衍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
“她说……”强子的肩膀抖得更厉害,“她说你们盖房占了她家的地,烧了房,公社就会信她的话……”
林薇突然想起前晚的事。王翠花被带走时,路过强子身边,曾用袖口在他手心快速划了两下,当时只当是母子间的告别,现在想来,是在传递这个阴毒的主意。
“那你为啥没烧?”林薇盯着他衣角的焦痕。
强子的头埋得更低:“我……我看见屋里亮着灯,想起林姐给我药时的样子……”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公社的两个干部押着王翠花走过来,她的头发像团乱草,嘴角却噙着抹诡异的笑:“强子!娘就知道你最听话!烧了没有?烧了咱们就不用受这气了!”
看到完好无损的新房,她的笑瞬间僵住,随即爆发出尖利的嚎叫:“你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白养你了!”
“王翠花!”带队的干部厉声喝止,“你教唆儿子纵火,已经触犯了规矩!现在就送你去县里!”
王翠花被架着往吉普车走时,突然挣脱开来,疯了似的冲向强子,指甲狠狠掐在他胳膊上:“你是不是被那小贱人收买了?啊?你忘了娘是怎么疼你的?”
强子疼得直咧嘴,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陆衍上前一步,攥住王翠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疼得尖叫。
“他比你懂是非。”陆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该庆幸,他没听你的。”
吉普车扬尘而去时,强子还跪在地上,胳膊上的掐痕红得发紫。林薇转身进厨房,端出碗刚熬好的玉米粥,放在他面前:“先垫垫。”
强子没动,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在粥碗里,晕开一圈圈涟漪。
夜色深了,陆衍在新房周围撒了圈石灰——防鼠,也防人心。林薇坐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房子盖得真沉,像压着无数双眼睛。
“她还会回来吗?”她轻声问。
陆衍撒石灰的手顿了顿:“不知道。但强子不会了。”他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枚新磨的平安扣,比之前那枚更圆润,玉色里透着点暖黄。
“张师傅给的,说能安神。”他的声音有点哑。
林薇攥着平安扣,玉的温润混着他的体温,慢慢熨帖了心里的慌。她抬头时,正撞见陆衍的目光,在月光下亮得像星子,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新房的窗棂在风里轻轻晃,映着两抹并肩的影子。林薇知道,王翠花的事像根拔不掉的刺,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隐隐作痛。但只要身边有他,有这盏亮着的灯,再黑的夜,好像也能熬过去。
只是她没说,刚才强子跪着的地方,除了火折子,还掉了半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娘说,烧了房,就有人管我们了……”
纸被陆衍悄悄捡起来,揉成了团。灰烬在他掌心簌簌落下,像场永远下不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