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城开始,曹子曦脸上的笑容便未曾停歇,那笑意不是浅尝辄止的礼貌,而是从眼底漫出、漾在嘴角,连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她这般模样,落在身旁夏侯语眼里,实在透着几分古怪。夏侯语性子爽朗跳脱,此次随北征大军归来,本就一身意气风发,见曹子曦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按捺不住好奇心,几步凑了上去,肩膀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声音清亮得能让周遭几人都听见:“子曦,你这一路笑个不停,到底是什么好事这么开心?快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这话一出口,原本就走在曹子曦斜后方的甄宓,脸颊瞬间腾起一片绯红,如同上好的胭脂骤然晕开,连耳根都染上了浅浅的粉色。她垂眸敛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受惊的蝶翼,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裙摆,脚步猛地加快,快步走到兄长甄俨身后,刻意拉开了与曹子曦之间的距离,仿佛夏侯语的话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连带着曹子曦那边的气息都让她有些无措。
曹子曦正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被夏侯语这么一搅和,又瞥见甄宓羞赧躲闪的模样,那点雀跃顿时被添了几分懊恼。她转头狠狠瞪了夏侯语一眼,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带着几分嗔怪,语气也硬了几分:“我开心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就行!”说完,便不再理会夏侯语一脸错愕的神情,抬脚就朝着甄宓的方向走去,步伐轻快,眼底的笑意却比刚才淡了些,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在意。
夏侯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一愣,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撇了撇嘴,小声埋怨道:“真是小气!问一句都不行,什么好事还藏着掖着”,埋怨归埋怨,她本就不是揪着一件事不放的性子,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她探头探脑地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脸上满是期待,随即快步走到朱穗身边。
夏侯语凑过去,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朱穗,子晗呢?怎么没看到她?她不知道我回来了吗?”说到这里,她微微嘟起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出发前我就跟她说了,北征回来,她要亲自来接我,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这话其实不过是夏侯语单方面的约定。当初她随军北上,临行前兴冲冲地找到丁子晗,叽叽喳喳说了半天自己的壮志豪情,末了便顺口提了一句让她归来时相迎,彼时丁子晗正忙着处理农事相关的事务,只是含糊应了两声,并未给出明确答复,夏侯语却当了真,一路都盼着归来时能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朱穗闻言,抬眼撇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无奈:“夏侯小姐,眼下马上就要秋收了,田地里的活计忙得脚不沾地,子晗从早到晚都在田庄里盯着,哪里有时间来接你?”
夏侯语脸上的期待瞬间黯淡了不少,肩膀微微垮了下来,那股子刚从战场上归来的意气风发也消散了几分。但她向来心态极好,骨子里带着一股乐观豁达,转瞬便又打起精神,在心里暗暗道:“没关系,不就是这次没过来嘛,等她忙完秋收等闲下来,我就亲自去找她,到时候再好好跟她算这笔账”,这般一想,她心头的失落便烟消云散,又开始兴致勃勃跟随大军而走。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云景楼前。
丁静宜上前一步,对着为首的曹操躬身行礼,声音温婉却不失条理:“父亲,儿媳得知大军今日凯旋,已提前在云景楼备下了庆功宴,宴请诸位叔伯、将军们一同欢聚,还请诸位移步楼内歇息赴宴”
曹操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落在丁静宜身上,带着几分赞许:“静宜有心了,安排得当”
说罢,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随行的将领、官员们朗声道:“诸位将士、同僚们,此次北征大捷,多亏了大家同心协力,今日静宜设宴,咱们不醉不归!”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响应,欢呼声此起彼伏,曹操率先迈步,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云景楼。
楼内早已布置妥当,一楼大厅摆开了数十张圆桌,桌上瓜果点心、美酒佳肴一应俱全,香气扑鼻。众人按位次落座,推杯换盏,气氛热烈非凡。武将们高声谈笑,说着北征途中的凶险与战绩;文臣们则温文尔雅,举杯互敬,探讨着时政民生。觥筹交错间,酒香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大厅之中。
然而,这般热闹的场面,却未能完全吸引曹子曦与甄宓的注意力。曹子曦端着酒杯,看似在应付着身旁长辈的寒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甄宓所在的方向。
甄宓坐在兄长甄俨身边,举止端庄,浅尝辄止地应付着周围的敬酒,脸颊尚未完全褪去红晕,更显得楚楚动人。她感受到曹子曦的目光,偶尔抬眸回望,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无需过多言语,便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都无心再留在这喧闹的宴席之中。
几番眼神示意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各自思索着找个托词离开。曹子曦略一思忖,心中有了主意。她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让剩余的酒液在杯中打转,随后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身子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来,脚步踉跄了一下,对着主位上的曹操拱手道:“阿父,女儿不胜酒力,此刻头晕得厉害,想先回房休息片刻,还请阿父应允”
曹操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女儿微醺泛红的脸颊上,见她确实一副脚步虚浮的模样,便没有多想,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宠溺:“既然不胜酒力,便下去歇息吧,好生照顾自己”
曹子曦闻言,心中暗自窃喜,刚走出半步,像是脚下一软,身子猛地朝着甄宓所在的方向倒去。甄宓见状,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起身,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曹子曦的胳膊,力道轻柔却坚定。
曹操瞧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甄宓说道:“看来阿曦确实是醉得不轻,甄小姐,麻烦你送子曦回房休息吧,劳烦你了”
甄宓脸颊微红,对着曹操躬身行礼,声音轻柔却清晰:“丞相客气了,这是晚辈应当做的。丞相,甄宓先行退下了”。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曹子曦,慢慢朝着楼外走去。
曹操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转头对着身旁的甄逸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赞许:“甄公,你这女儿,性情温婉,举止得体,确实不错”
甄逸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强装镇定地放下酒杯,对着曹操拱手道:“丞相过誉了,小女性格怯懦,见识浅薄,不及子曦小姐半分聪慧果敢”
曹操看着甄逸这般谦卑的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笑声落在甄逸耳中,却让他心头一紧,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心中暗自思忖:难道丞相看中了宓儿?可若是如此,当初邺城攻破之时,便该有所表示,何必等到今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坐着的曹丕,见曹丕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楼外,神色不明,甄逸心下一凛:难道……难道是曹丕看中了宓儿?这个念头一出,他顿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手中的茶杯都仿佛重了几分。
再说甄宓扶着曹子曦走出云景楼,晚风一吹,带着秋夜的微凉,吹散了楼内的喧嚣与酒气。甄宓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见没有任何人跟出来,才松了口气,对着身旁的曹子曦轻声说道:“没人跟来”
话音刚落,原本还一副醉态的曹子曦,瞬间挺直了身子,眼中的迷蒙全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笑意。她一把拉起甄宓的手,手心温暖而有力,语气轻快:“走,宓儿,我们回山庄去!”说着,她对着远处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
没过多久,踏雪从远处奔袭而来,稳稳地停在两人面前。曹子曦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对着甄宓伸出手,眼底满是笑意与期待:“宓儿,上来!”
甄宓看着马背上的曹子曦,又看了看空旷的街道,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声音带着几分担忧:“这里是城中街道,这般模样,若是被人看到了,终究是不好的,恐惹人非议”
曹子曦闻言,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在寂静的秋夜里格外响亮:“宓儿,你多虑了!现在早已过了宵禁时分,城中百姓都已闭门歇息,哪里还有人在街上游走?”
甄宓依旧有些迟疑,咬了咬下唇,刚想说“但是……”,话还未出口,曹子曦便已翻身下马,不等她反应过来,侧身弯腰,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甄宓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稳稳地抱了起来,惊得她下意识地想要惊叫,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能下意识地搂住曹子曦的脖颈,脸颊贴在她温暖的肩头,感受着她有力的臂膀和沉稳的心跳。
曹子曦将她稳稳地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温柔:“何必在意那些世俗眼光,人生苦短,享受当下便好”,说罢,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口中轻喝一声:“驾!”
白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随即迈开四蹄,沿着空旷的街道疾驰而去。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曹子曦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甄宓起初的慌乱与不安渐渐消散,她放松身体,靠在曹子曦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彼此的体温,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与硝烟过后的独特气息,心中满是安宁与欢喜。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邺城的街道上,照亮了白马疾驰的身影,也照亮了两个相携而行的身影,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