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秘术生效,梅若华情火暂熄,神智恢复清明,赵志敬不敢浪费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深知,欲要应对明日那必然更加凶猛的心魔反扑,需得提前稳固其根本,滋阴降火,方能增加一线胜算。
赵志敬一手仍紧握着梅若华的手,指尖内力源源不断渡入她体内。
另一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两人掌心相贴的力道始终未松,哪怕移步,也得牵着她一同缓步走到角落,停在那被捆缚、瑟瑟发抖的土财主身旁。
他腾出空着的那只手,快准地解开财主的哑穴及部分行动限制。
声音依旧冰冷得不容置疑:“不想死的话,立刻吩咐下去,让你的人准备最好的清凉补品、冰镇凉茶、时新瓜果,速速送来!若敢拖延或耍花样,后果自负!”
那财主早已吓破了胆,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扯着嗓子,用变调的声音朝外呼喊下人。
不多时,几名战战兢兢的婢女端着精致瓷碗进来。
碗里盛着温润的冰糖燕窝、冰镇凉茶,还有切好的红瓤黑籽、沁着凉意的西瓜。
赵志敬始终没松开梅若华的手,仅用空着的那只手逐一接过瓷碗。
指尖先探了探碗沿试温,确认无异常后,才牵着她慢慢挪到一旁坐下。
他扶着梅若华微微靠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握着银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清凉滋补的汤饮。
喂完燕窝,又捏起一块西瓜,递到她唇边。
梅若华顺从地含下西瓜,冰凉甘甜的汁液滑入喉中,体内残存的燥意似被浇熄几分。
她抬起眼眸,望向赵志敬紧绷的侧脸,指尖轻轻回握了下他的手,轻声道:“志敬,辛苦你了。”
赵志敬摇摇头,目光沉凝,掌心渡出的内力又稳了几分:“快些吃下,固本培元,明日……还需靠你自己熬过去。”
他没明说凶险,可梅若华从他凝重的神色里,也隐隐触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最后考验。
待梅若华用完这些清凉之物,脸色果然好看了些,赵志敬便不再耽搁。
他仍牵着梅若华的手没动,仅侧过身,抬手重新封住那哀嚎求饶的土财主的穴道,随手将人推回角落——
全程掌心与梅若华相贴,半点不敢松,生怕断了内力传输,扰了这最后的疗伤。
第七日,子时。
时辰刚过,赵志敬的心便提了起来,内力运转愈发谨慎,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密切留意着梅若华体内最细微的变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梅若华的气息竟异常平稳,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绵长悠远。
她体内那受损的经脉在心脉最后一点淤塞被化开后,已近乎完全畅通,真气在其间流转,带着勃勃生机。
梅若华微微抬起头,额前几缕散乱的青丝垂在苍白的颊边,被烛火映得泛着细碎的光。
她唇边缓缓绽开一丝浅笑,不是强撑的模样,反倒带着几分忆起旧时光的柔软——
这是她这七日来,从未有过的松弛。
梅若华主动开口,声音虽轻,却没了先前的虚浮,清晰地落在赵志敬耳中:
“志敬,我忽然想起年少时在桃花岛……春日里桃树开得满岛粉白,风一吹就落满肩头。
师父他老人家虽严,罚我们抄经到深夜,可小师妹总会偷偷揣着帕子,等师父走了就招我们去后山,摘树上最熟的桃子。
那桃子又大又甜,咬一口汁水就顺着指缝流,沾得满手都是,我们就坐在石上,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笑得连练功都忘了……”
梅若华轻声说着,语调平和得像在念一段浸了蜜的旧词。
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赵志敬掌心——
两人始终未松的手,此刻正贴着温热的内力,连这细微的触碰,都裹着几分久违的轻松。
仿佛缠了她多日的伤痛、啃噬心神的心魔,都随这桃花岛的回忆,暂时飘远了。
赵志敬静静听着,嘴上附和着笑着,心中不仅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像坠了块冰,沉得发闷。
他垂眸看着梅若华脸上的柔光,指尖传功的力道竟下意识紧了紧,又怕扰了她,忙又放轻——
赵志敬太清楚经文里的警示了,心魔反扑前最是凶险,往往会有这般回光返照的宁静。
像暴雨前误落的暖阳,看着平和,底下藏着的却是能掀翻一切的狂风。
此刻她笑得越软,语调越稳,说明那被秘术强行压在经脉深处的心魔,正借着这“平静”疯狂积蓄力量。
如同被堵在堤坝后的洪水,看似无声,实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涨势。
一旦冲破桎梏,便是势不可挡的滔天巨浪!
赵志敬不敢深想那后果——
届时,梅若华体内情欲会炽盛到极致,连自己的经脉都控不住。
气血必定乱作一团,像被烈火焚烧的枯草。
精元会一点点耗竭,最后连呼吸都撑不住。
而他自己,这七日来真气与她紧紧缠在一起,早已不分彼此。
除非能在那一瞬间狠下心,生生斩断这道内力联结,转头就走,把她独自丢给心魔。
否则那狂暴的内息定会顺着掌心反冲过来,震碎他的经脉。
重伤已是最轻,稍有不慎,便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赵志敬指尖微颤,传功的内力竟漏了一丝不稳。
他本性里的自私,是刻在骨血里的——
从前世到今生,权衡利弊、保全自身,从来都是他第一选择。
若是寻常时候,别说同归于尽,便是要他担半点重伤的风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抽回手,转身就走,哪会管旁人死活?
可是……
赵志敬的目光又落回梅若华脸上。
烛火映着她的笑靥,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年桃花岛少女的明媚模样——
没有伤痛,没有心魔,眼里只有满岛的桃花和清甜的桃子。
那画面猛地撞进他心里,跟着涌上来的,是另一个血淋淋的场景:
金轮法王的掌风带着灼人的力道,朝他后背拍来。
他躲不开,只觉得眼前一黑,却忽然有人扑了过来,替他挡在了前面。
是梅若华,她当时吐着血,却还抓着他的袖子,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志敬,你没事就好”……
还有这七日,她昏迷的时候,哪怕疼得浑身发抖,掌心也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没有半分松开。
哪怕心魔缠身,意识模糊,听到他的声音,也会下意识地往他掌心靠。
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全然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依赖。
“她能为我去死……”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一下烫在他心尖上,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赵志敬纵然再凉薄、再自私,面对这样一个愿把性命都托付给他、深情到骨子里的女子,也实在做不出那等断情绝义、见死不救的禽兽事——
那只始终与他相贴的手,掌心的温度,早已缠上了他的心,哪是说抽就能抽回的?
可硬扛呢?硬扛的话,两人都要陷进去,最后谁也活不了。
赵志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又沉了几分。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决断,一个藏在心底,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的办法——
那办法或许能护住梅若华的性命,让她熬过心魔劫。
可代价是,她醒过来之后,大概率会恨他,会觉得他背叛了她。
会从此再也不想见他,哪怕活下来,也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从他身边飞走。
那办法,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双刃剑。
一面能护住她的命,一面却会割伤她的心。
一面能让他不用看着她去死,一面却可能让他从此失去她。
赵志敬的眼神一点点变了。
先是挣扎,像有两个声音在心里拉扯,疼得他指尖发麻。
接着是深深的痛楚,连传功的内力都带着几分涩意。
最后,这些情绪都沉了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决然。
他轻轻握紧了梅若华的手,掌心渡过去的内力,比先前更稳、更温和。
像在给她支撑,又像在给自己打气。
赵志敬没说话,只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若华,若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关头,你别怪我……比起把你留在身边,我更愿你活着,哪怕你醒过来之后,再也不想认我,哪怕你从此恨我入骨,我也认了。
烛火轻轻晃了晃,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意融融。
可赵志敬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又疼又沉,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