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宝应县城,是被运河上的朝霞泡醒的。
绯红与金橙交织的霞光,从东天漫过来,洒在穿城而过的运河水面上,粼粼波光像是撒了满河的碎金;
水汽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混着岸边早点摊飘来的香气——刚出锅的蟹黄汤包冒着白汽,烫嘴的鸭血粉丝汤飘着葱花,还有炸得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裹着芝麻的麻团滚过竹筛,留下一串甜香。
青石板铺就的主街被晨露润得发亮,两旁的店铺早早开了门,绸缎庄的伙计正将绣着凤凰的红绸挂出幡旗,胭脂水粉铺的老板娘用银簪挑起一盒珍珠粉,对着晨光照了照;
杂货摊前,卖糖画的老师傅握着铜勺,手腕一转,琥珀色的糖丝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就凝成了一条翘着尾巴的糖龙,引得围着的孩童们发出阵阵惊呼。
人流如织,南来北往的客商背着行囊,挑夫们扛着漕运卸下的布匹,丫鬟们牵着小姐的衣袖,叽叽喳喳地往首饰铺去——这便是宝应晨街的鲜活气,不似扬州府城的宏大气派,却多了几分市井的热闹与烟火气。
赵志敬就走在这熙攘的人流里,一袭月白长袍质地考究,领口袖口滚着细细的银线,腰间束着一条墨玉带,玉扣是上好的和田籽料,温润莹白;
他未佩长剑,只在腰间悬了个素色棉麻小囊,囊口用青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是穆念慈前几日闲着无事给他缝的。
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走在人群中自带一股清俊之气,若非那双眸子太过深邃冷冽,少了几分寻常公子的温和,倒真像个家世优渥、出来游学的世家子弟,或是游历江湖的青年侠客。
赵志敬步子不快,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两旁摊位,心里却惦记着此刻还在客栈里安睡的穆念慈。
念慈昨日夜里和他在一起消耗了太多体力,赵志敬便让她在客栈歇着,自己出来逛逛,顺便寻些江南特有的精巧玩意儿,等她醒了也好解闷。
走到一个卖苏绣香囊的摊位前,赵志敬停住了脚。
摊位上摆着各色香囊,有绣着鸳鸯戏水的,有绣着梅兰竹菊的,最角落处,一个淡青色的香囊吸引了他的目光——囊面上用浅粉丝线绣着两朵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芯里的细蕊都绣得清晰,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老手艺人的功夫。
“老板娘,这个香囊怎么卖?”他拿起香囊,指尖触到囊面的软缎,细腻光滑,心里想着:念慈素来爱穿青绿色的衣裳,配这个并蒂莲香囊正好,她若是挂在腰间,定是好看的。
老板娘见他衣着不凡,连忙笑着回话:“公子好眼光!这是苏州来的绣活,就剩这一个了,算您二十文钱。”
赵志敬爽快付了钱,将香囊小心放进棉麻囊里,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这摊子小,只摆着些桃木做的小物件——桃木梳、桃木簪、还有刻着平安二字的桃木牌。
老婆婆头发花白,戴着个蓝布头巾,见他过来,颤巍巍地递过一支桃木簪:“公子,看看这个?老身自己雕的,虽说不贵重,却是用心了的。”
赵志敬接过簪子,入手温润,簪身雕着缠枝纹,纹路流畅,顶端还雕了个小小的花苞,虽不似金银簪子那般华贵,却透着一股质朴的匠心。
他想起穆念慈素日梳发,总用一支旧木簪,边角都磨圆了,便问道:“婆婆,这支簪子多少钱?”
“十文就好,公子若是要,老身再送您个桃木小牌,保平安的。”老婆婆说着,就去拿小牌。
赵志敬笑着谢了,付了钱,将桃木簪和小牌一并收好,正低头系囊口的绳子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起初只是隐约的喧哗,像是有人在争执,可没过片刻,就夹杂进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猥琐的调笑声,紧接着,便是“嘭嘭”几声闷响,伴着“啊”“呃”的痛呼,显然是有人被打倒在地了。
赵志敬系囊口的手一顿,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素来不爱多管闲事,江湖风波多,能避则避,更何况念慈还在客栈等着他。
可那骚动中传来的内力波动,却让他心头一动:其中一股内力阴柔诡谲,带着几分蛇类的阴冷之气,竟有几分熟悉,不似中原武林常见的路数。
他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口,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口围了不少人,却都只敢远远站着,没人敢靠近,一个个踮着脚往里看,脸上满是惊惧,还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我的天,那是程家大小姐吧?穿的是绫罗绸缎,身边还跟着丫鬟呢,怎么被堵在这儿了?”
“唉,造孽啊!刚才程家的人请了几个丐帮的好汉过来,说是要拦那白衣人,结果没几招就被打倒了,你看,地上还躺着呢!”
“那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下手也太狠了,丐帮的兄弟都吐了血,爬都爬不起来!”
“小声点!没看见那人手里的折扇吗?我听人说,西域白驼山的人,就爱穿白衣,用这种骨扇……”
“程家大小姐?”赵志敬心里一动。
难道是原着里那位宝应程家的大小姐——程瑶珈。
书中说她出身豪门,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生得一副绝色容颜,不比黄蓉、穆念慈逊色半分,只是性子温婉羞涩,武功平平,拜在全真七子孙不二门下做了俗家弟子,却没学到什么真本事。
赵志敬心里存了几分好奇,又想着那阴柔内力或许真与白驼山有关——白驼山欧阳锋、欧阳克父子,本就是江湖中人人忌惮的角色,若是他们在这宝应城为非作歹,自己撞见了,倒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观。
这般想着,他便迈开步子,朝着巷弄口走去。
围在巷口的人见赵志敬过来,下意识地往两边让开——不是因为认识他,而是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明明穿着温和的月白袍子,眼神却冷得像冰,步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让人不自觉地不敢靠近。
赵志敬没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巷口,抬眼望去,巷内的情形瞬间映入眼帘。
巷弄不宽,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墙根处长着青苔,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巷子深处,程瑶珈正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整个人缩成一团,娇躯抖得像风中的柳叶。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罗裙,裙摆被巷内的石子勾破了一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衬裙;
云鬓本是精心梳起的,此刻却散乱了,几缕青丝黏在香腮上,那香腮胜雪,此刻却半点血色都没有,像是上好的白玉蒙了一层灰雾。
最让人心疼的是她的眼睛——原本该是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惊恐的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不住地颤抖着,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而她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手里摇着一把象牙骨扇,扇面上画着一朵妖艳的罂粟花。
他身材高挑,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柔之气,嘴角挂着淫邪的笑,目光像毒蛇一样,贪婪地在程瑶珈的脸上、脖颈上、窈窕的身段上游移,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小美人儿,别躲啊。”欧阳克往前迈了一步,折扇“啪”地合上,用扇尖轻轻挑起程瑶珈的一缕青丝,凑到鼻尖闻了闻,语气猥琐又轻佻,“真香……程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这模样,比我那些姬妾好看多了。”
程瑶珈浑身一颤,猛地偏过头,想躲开那扇尖,却被身后的砖墙挡住,退无可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娇柔婉转,即便是呵斥,也显得那么无力:“你……你别过来!我师父是全真教的清净散人孙不二,你若敢对我无礼,我师父……我师父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得又急又怕,牙齿都在打颤。
她虽拜在孙不二门下,可天性不喜争斗,学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资质本就平平,多年来进境缓慢,如今也只是三流水平——对付寻常的地痞流氓还行,面对欧阳克这种江湖一流高手,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
方才程家仓促请来的三个丐帮好手,都是丐帮里有点名头的舵主,却连欧阳克的三招都没接住,被他用凌厉狠辣的蛇拳打得吐血倒地,此刻还躺在巷口不远处,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哪还能护着她?
“孙不二?”
欧阳克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全真七子又如何?便是王重阳活过来,也未必能拦得住我欧阳克!
小美人儿,你越是这般害羞带怯,本公子就越喜欢——乖乖从了我,跟我回白驼山,做我的夫人,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比你在这程家做个笼中的大小姐强多了。”
他说着,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程瑶珈的身前。
那股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熏香与蛇腥的气味,让程瑶珈胃里一阵翻腾,她闭了闭眼,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知道,师父的名头吓不住他,丐帮的人救不了她,父母远在程府,根本不知道她此刻的处境——她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眼前这只毒蛇的手掌心。
“救命……谁来救救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从最初的哭喊变成了微弱的呜咽,带着彻底的绝望,“爹……娘……师父……”
欧阳克见她终于没了反抗的力气,脸上的淫笑更甚,伸手就想去抓她的手腕:“别喊了,没人会来救你的——乖乖跟我走,本公子还能对你温柔些。”
看着欧阳克离自己越来越近,程珈瑶绝望地闭上了眼,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从巷口传来,不高,却像是一块寒冰投入滚油,瞬间穿透了巷弄里凝滞的空气,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巷子都静了下来——
“欧阳克,你的狗胆,倒是越来越大了。”
这声音没有怒吼,也没有斥责,却像一把锋利的剑,直刺人心。
欧阳克伸出去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他猛地回头,脖颈转动的幅度之大,几乎要扭断一般,看向巷口——
只见巷口的晨光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袍青年。
他身形挺拔如松,月白长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却半点都不显得温和;
他未佩刀剑,双手负在身后,墨玉带束着的腰肢挺直,像是一杆能撑天的玉柱;
他的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慑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冷冷地盯着欧阳克,里面没有半分情绪,却带着一种“天地万物皆为蝼蚁”的漠然,仿佛眼前的欧阳克,不过是一只碍眼的虫子。
赵志敬就那样站在那里,明明只是一个人,却像是一尊从九天之上降临的天神,周身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巷口围观的人都看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躺在地上的丐帮弟子,原本还在哼哼,此刻也忘了痛,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袍身影;
而程瑶珈,原本紧闭的双眼,因为这道声音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当她看到巷口那个白袍青年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他?
那个站在晨光里的青年,白衣胜雪,身姿挺拔,眼神冷冽,却像是一道光,瞬间刺破了她眼前的黑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气质冷得像冰,却让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她的泪水还挂在脸上,睫毛颤抖着,视线有些模糊,却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欧阳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他身上的白衣还要白。
他认得这个身影,认得这个声音,更认得那双能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眼睛——赵志敬!
他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克对赵志敬的忌惮,早已深入骨髓。
他不止一次听叔叔欧阳锋提起过这个名字,说赵志敬的武功深不可测,内力雄厚,招式狠辣,连他叔叔都要忌惮三分。
两人的交手,欧阳克也曾经亲眼目睹。
两人打的难分胜负,
如今狭路相逢,对方就站在巷口,那股无形的气场,几乎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赵……赵志敬!”欧阳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打颤,连句狠话都不敢说。
他原本的淫邪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逃!
欧阳克甚至不敢再看赵志敬一眼,也顾不上去抓近在咫尺的程瑶珈,猛地向后一纵,身形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脚步。
紧接着,他足尖在墙壁上连点数下,施展出白驼山的绝顶轻功,像一只受惊的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另一头逃窜。
他的衣袂在空中划过慌乱的弧度,脚步声杂沓,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了巷尾,只留下一阵慌乱的风声,还有地上被他踩落的几片青苔。
赵志敬看着他逃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以他的武功,若要追,不过是转瞬之间就能追上,一剑就能将欧阳克毙于剑下。
可他的目光,却在扫过墙角的程瑶珈时,微微顿住了。
程瑶珈还缩在那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激动与震撼。
她的脸颊依旧苍白,泪水还挂在香腮上,可那双原本盛满绝望的眸子,此刻却亮了起来,像两颗蒙尘的珍珠被擦拭干净,死死地盯着赵志敬,里面充满了感激、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她云鬓散乱,青丝拂面,狼狈不堪,却因为那双亮起来的眼睛,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赵志敬心念电转:若是此刻追上去杀了欧阳克,固然能除了一个祸害,可这程瑶珈受惊过度,孤身一人留在此地,若是再遇到什么危险,或是被欧阳克的余党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她是孙不二的弟子,虽与自己无甚交情,却也算半个“同门”,于情于理,都不能将她独自留下。
“罢了,欧阳克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江湖,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他压下心中的杀意,收回目光,缓步朝着程瑶珈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不快不慢,每一步落在青石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程瑶珈的心弦。
程瑶珈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越来越快,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与方才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棉花,根本用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姑娘,你没事吧?”赵志敬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一些,不再像方才对欧阳克那般冰冷,免得再惊吓到这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女子。
他的声音温润了些,像是寒冰融化了一角,带着几分安抚的力量。
程瑶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个邪恶的欧阳克真的逃走了,眼前这个白袍青年,是她的救命恩人。
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冲击着她,她的腿一软,身体猛地向前栽倒——她实在是太害怕了,也太累了,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便再也支撑不住。
赵志敬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虚扶在她的手肘处,并未真正触碰她的肌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罗裙,用指尖轻轻托了一下,帮她稳住了身形。
赵志敬的动作很轻,很克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避免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又稳稳地扶住了她。
程瑶珈感觉到手肘处传来的轻微力道,还有他衣袖上飘来的淡淡墨香——那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没有欧阳克身上的熏香与蛇腥,只有淡淡的墨痕与棉麻的气息,让她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稳住身形,连忙敛衽行礼,动作还有些踉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颤音,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多……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瑶珈……瑶珈感激不尽!”
……
……
……
(唉,今年lpl又没有希望了,小兔子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