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拂春苑,薛母见薛昭青也在,不禁拧眉,这厮向来与他们大房井水不犯河水,尤其是她这个大嫂,怎么今日过来了?
她还没问出口,琴嬷嬷就出来解惑了。
战战兢兢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细说了一遍,半点没敢添油加醋,毕竟当事人就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盯着她呢。
薛母听完,眉心突突直跳。
她没想到自家女婿才进门第一天就和薛昭青这混不吝对上了,她都可以想象到以后府上日子会有多热闹。
“二弟,这是岚儿新过门的夫婿,初来乍到还未正式见过府中家人,所以便冒犯了你,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与他这个晚辈计较了。”
薛母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先把薛昭青支走再说。
谁知唐泊却并不领情,幽幽道:“是他先动的手。”
薛母表情一顿,嘴角无力的抽了抽。
薛昭青都佩服他这份勇气,低声笑了出来,“侄女婿,我可是长辈,长辈教导晚辈哪有不动手的,只有这样,你才能长记性啊!”
唐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那你长记性了吗?”
“我长什么记性?”薛昭青眼神清澈。
唐泊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看来挨打并不能长记性。”
薛昭青眼神仍旧清澈,薛母已经低头抿起了嘴。
怕薛昭青回过神来,薛母赶紧插话道:“既然已经请过安了,女婿你就先回去吧,等过两天家宴再将你好好介绍给家里其他人认识,这两天府上都忙得很,并不是故意冷落你,你万不要误会。”
薛母是个心软的,并不会做那种故意磋磨人的事,尤其还是自己女婿。
她知道,只有对女婿好,他才会看在这份面子上善待自己女儿。
她的善意唐泊感受到了,瞬间便明白琴嬷嬷之前对他的不敬怕是受别人指示。
事实上他猜得没错,琴嬷嬷听到薛母的话后身体就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唐泊麻溜起身告退,薛昭青想追出去,被薛母叫住。
既然不能先支走这厮,就只能支走女婿,只要将两人分开,刚才的事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二弟,上次老太爷跟我提起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这些年光顾着岚儿,倒忘了家中没有婆母替你操持婚事,所以前些日子我便差媒人给你要了几张合适人选的画像,你要不现在就选一选,媒人还等着我回话呢。”
听到是相亲,薛昭青下意识就要拒绝。
薛母就已经不由分说的命贴身丫鬟拿来了画像,“二弟你看看,都是咱江陵府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各个国色天香、秀外慧中。”
薛昭青想走,奈何在第一幅画像打开后,便不自觉停下了脚,开始认真审视了起来。
“身材怎么样?”
他喜欢前凸后翘的,瘦得干巴巴的摸起来都没感觉。
薛母表情一僵,这当众议论女子的身材,是个有教养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果然私生子就是私生子,这些女子若是被他看上可真是倒霉了。
想到自己可能会做恶人,薛母的兴趣一扫而空,态度都没有之前那般热络了。
“二弟,这画像只是让你看个眼缘,你若是中意哪个,回头我便和媒人说一声,若对方也同意,咱们再找个合适的时机相看,这才是合规矩的流程。”
怕薛昭青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薛母就一本正经的给他科普一下。
而薛昭青,早就听到她的心声,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墨。
为了恶心一下薛母,他故意做出轻佻的样子。
“没意思,那你帮我挑吧,我就两个要求,长得好,床上功夫好!其他的我都不在意,她是寡妇我都无所谓!”
“你!”
薛母羞愤得涨红了脸,没想到薛昭青敢对她如此轻浮!
她手指颤抖的指着对方,薛昭青连一个眼神都没搭理她,漫不经心的摆弄了下衣袍便扬长而去。
屋子里顿时噤若寒蝉,薛母怒火无处发泄,最后就只是将桌子上刚才薛昭青碰过的茶盏扫在地上。
薛昭青从拂春苑出来后,便给长风指了个差事。
“你去打听一下那家伙什么来历。”
长风有些茫然,“二爷,您说的是?”
“你是吃饭吃傻了?还能是谁!刚谁冒犯我了!”薛昭青恨铁不成钢的踢了对方一脚。
长风这才恍然大悟,麻溜的下去做事了。
没了长风这个贴身小厮,薛昭青就想着再叫个人贴身跟着伺候,毕竟等会儿自己要去红门办事,没有个随叫随到的,怎么显威风。
所以他径直往前院走,准备找薛仁富弄个人。
谁知刚走到二门,就被一个丫鬟拦住了去路。
“二爷,小姐有事与您相商,还望您挪步。”
薛府如今唯一的小姐便是薛纭岚,听到是一个从不往来的人突然找自己,薛昭青挑眉。
莫不是这丫头替自己男人找场子来了?
肯定是这样!
薛昭青当然不会去,虽然他在老太爷跟前受宠,可他与薛纭岚的地位还是有差别的,若真闹起来,跪祠堂的肯定是自己。
而他最近责任重大,若耽误了老太爷的正事,在薛家的地位可就直线下降了。
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耗费太多时间。
既然惹不起,那总躲得起!
想到此,薛昭青便婉言拒绝了对方,“不好意思我忙着呢,告诉侄女一声,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就灵活的蹿了出去,让这丫鬟连个衣摆都没碰到。
丫鬟气得跺脚,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去复命。
薛纭岚得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她与薛昭青几乎没有交集。
她之所以叫对方来,则是想通过对方的手去对付那个女人罢了。
那个贱女人画下了自己的屈辱场面,虽然两人说好以后互不侵犯,但她堂堂知府千金怎会被一个乡野村妇轻松拿捏!
她是答应那个贱女人自己不会对她以及她两个孩子动手,可又没说别人不会!
这不,刚才她就得到消息,唐泊这个蠢货和薛昭青干上了。
本来还愁该怎么对付他呢,没想到人自个就去惹麻烦了。
真是天助她啊!
“无妨,既然二叔现在忙,那便等人回来再去请。”
“是!”
薛府在暗流涌动,而整个江陵府也同样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自那日官府下达通知不让用护城河里的水后,城里有井的人家自然没什么影响,可那些家里没井的,日常用水都靠护城河的普通百姓就犯难了。
他们不得不花钱去有井的人家里买,而有井的人家不是家底殷实,就是非富即贵,各个态度倨傲,少有愿意伸出援手的。
即使有大发善心的,每天也是限量供应,还有的故意抬高价格。
唐、曹两家都有井,这几日便被盯上了。
唐莹和冬梅都是热心肠的,愿意慷慨解囊帮助他人,不过考虑到自家情况,每日限量供水。
现在外面别人家最低是六文钱一桶水,曹家便收的六文,每日卖30桶。
唐莹起初也想卖六文来着,东海却让她卖一文,说是要从这里开始博个好名声。
唐莹有些担忧,扰乱市场价格可是会被同行针对的,但东海坚持,她也不能说什么。
毕竟与对方的合作,她们一家人只是辅助,主力是东海,一切都得听他的。
于是唐家收一文,每日只卖50桶。
其实官府也有井水供应,还免费,但每日限量两百个名额!
且只给那些住在城南城北的穷苦百姓,自封城以来,这两处地方都是一团糟,衙役们天天都得过去维持秩序。
薛远舟还是仁道,关键时候没有忘记这群生活在社会底层艰难生存的人。
水源的问题一时解决了,但很快又有新的问题接踵而至,让城中百姓各个怨声载道。
只因官府又颁布了新的通知。
一是,城中所有营生往后只能辰时开、酉时闭,包括暗娼妓馆、戏楼赌坊等这些娱乐场所一视同仁。
二是,城中不得有流浪人员,每日酉时官府就挨家挨户查户籍,若有对不上号的,按奸细论处,若有外出未归的,当流浪人处置送进大牢拘押,等家人拿钱来保。
两条禁令一发,城内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前两日的瘟疫流言,也不知道是谁先说出:“肯定是瘟疫爆发了!”这句话。
一时间,整个江陵府沸腾了起来,之前他们对瘟疫流言是半信半疑,毕竟都是道听途说,官府也没有确切通知。
而如今,官府依旧没有确切通知,可那一条条禁令无一不是有掩耳盗铃之态。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深觉自己猜到了真相,便一窝蜂的开始抢购物资。
前几日还只是少部分人在哄抢,现在便是全城百姓都在抢。
早有感知到危险的人家,比如唐家、曹家,此刻就很淡定,因为他们已经备好了约摸两个月的物资。
而那些后知后觉的人,犹如土匪一般,把各个铺子一扫而空,尤其是粮铺和药店,陈年存货一夕之间都清空了,掌柜数钱数得手抽筋。
灾祸来临时,受苦受难永远是底层的穷苦百姓,唯有那些资本家和上位者能捞到好处。
对于城里的乱象,薛远舟看在眼里,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他能在发现河中尸体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应对之策,自认为已经算是为民着想的好官了。
等城外红巾军被清剿干净,朝廷赈灾队伍到来,江陵府便能恢复往日宁静繁华,他此番作为无大功却也无大过。
瘟疫不知何时蔓延,他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所有百姓,怎么着都是大功一件!
如果瘟疫及时抑制住了没有爆发,有人告他制造恐慌,没有证据啊,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亲口说出瘟疫一事,也没有发布任何提及瘟疫二字的公告。
一切,都是老百姓的无端臆想罢了!
薛远舟自认把江陵府掌控在手中,殊不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借他的势来完成自己的野心。
唐家。
东海与唐莹单独在藏书阁三楼里议事,这里视野开阔,完全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就是有点冷,冻得唐莹鼻子通红,手里抱着暖手袋都不顶用。
东海在那里认真讲述着如今城里的局势,唐莹心里都是怨气,对方说什么,她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很快东海便发现她在走神,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沉默的看着唐莹。
好一会儿,唐莹才察觉出不对来,抬眸就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
唐莹表情一僵,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被老师抓包的尴尬场景。
“你讲,我听着呢。”她干笑着,试图糊弄过去。
东海冷峻面庞未免,“那老奴刚才都讲了什么?”
唐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几次张嘴都说不下去。
最后她也懒得装了,直接摊手摆烂,“说好了我们只是辅助,用我们的气运来帮你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既然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便是,我们乖乖听话,没必要懂这些吧。”
见唐莹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东海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夫人,老奴并不是想利用你们一家人,我说的合作,准确来说是我帮你们夺天下!”
唐莹瞳孔猛然一缩,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借我们一家人的气运?你不要你的大明江山了?!”
东海垂眸,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让他喉间苦涩不已。
静默了半晌,他选择说出一个残忍的真相。
“夫人,老奴只有一年寿数可活,如何能坐上那位置?”
唐莹大脑嗡嗡作响,焦急道:“可你不是说……”
“老奴若不这样说,夫人怕是会立刻和老爷带着孩子逃走。”东海自嘲的笑道。
面对爱恨分明的唐莹,软硬手段都是行不通的,唯有算计,才能让脑子不那么灵光的夫妻俩暂时相信他。
这不,唐莹此刻才反应过来,她被东海又摆了一道。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朝东海怒目圆瞪。
胸膛起伏的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但半张合的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又坐了下来。
“好,那我问你,为何选的是我!不是唐泊?”
两个孩子不用想,年纪太小,等他俩长成,东海都化成白骨了。
所以能选的就只有自己和唐泊。
但唐莹有自知之明,她并不是聪明人,眼界也没有多长,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唯一能斗智斗勇的时候就是在处理婆媳关系的时候。
唐泊就不同了,他一直处在复杂的社会关系里,见识到的人和事比她只多不少。
而且在古往今来的思维里,储君都是男士优先,除了武则天这个特例。
因此唐莹怎么都想不通,东海居然会选择自己!
面对唐莹的自我怀疑,东海只露出一个和蔼的笑。
“有句话叫,金刚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老奴承认,一开始我选择的是老爷,可自那晚……老奴便觉得还是夫人更像储君一些,若培养夫人登上那位置,会比老爷要事倍功倍。”
听到这过分夸赞,唐莹有些飘了,嘴角都难压。
“可我是女子啊。”她假装担忧道,心里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到东海说出那句会让她热血澎湃的话。
果然,东海不负她所望,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女子又如何,只要你登上了那至尊之位,往后历史将由你改写!无人敢说不!天下女子都将化羽成凤!你将开创一个新时代!只属于你的时代!”
唐莹双眼亮晶晶的,在茫茫无望的人生大海中漂泊了近三十年,仿佛此刻她才找到一座人生灯塔!
这一瞬间,她容光焕发,浑身充满了力量。
原来这就是野心的滋润,怪不得多少人会迷失在其中,换谁都逃不掉这饕餮般的欲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