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摸出烟盒,递给陈默一根,自己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妈的,这案子……心里头堵得慌。”
陈默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他的目光掠过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鲜活的面孔,各自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回局里吧。”良久,陈默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还有报告要完善。”
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有些案件,破了,凶手抓了,判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像徒手触碰了干冰,瞬间的极寒过后,留下的是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冷意,和一片模糊的、被灼伤的痕迹。
警车缓缓汇入车流,将法院那座象征着秩序与终局的建筑,甩在了身后。城市依旧喧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专案组办公室的白板上,那一个个被画上红圈的名字,那个尖锐的冰棱图案,以及从冰冷胃袋中取出的那枚指纹的黑白照片,都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刚刚落幕的、关于冰封与扭曲的残酷故事。
而新的案件,新的谜题,或许已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悄然滋生。
《冰封的指纹》案卷被贴上封条,存入档案室深处。
三个月后,死刑复核程序走完,江斌被押赴刑场。没有戏剧性的场面,没有临终忏悔,他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直到最后。仿佛他二十年的执念,早已在按下那个自毁按钮的瞬间,就完成了最终的仪式。
老李偶尔会在深夜惊醒,梦里是永无止境的寒冷仓库和江斌那双空洞的眼睛。他开始更频繁地检查家里的门窗,对女儿晚归的管束近乎偏执。结案庆功宴上,他破天荒地喝醉了,抱着陈默的肩膀,反复念叨:“老陈,有些案子,破了比不破还他妈难受……”
陈默依旧沉默。他将那枚从王福贵胃里取出的指纹照片锁进了抽屉最底层,连同江斌笔记本上那个冰棱图案的复印件。他照常上班,勘查现场,分析卷宗,只是抽烟比以往更凶了。有次在解剖室外面,虞倩看到他盯着自己戴手套的手出神,轻声问:“陈队,还在想那个案子?”陈默回过神,摇了摇头,掐灭烟头:“下一个现场在哪里?”
林薇整理物证时,发现江斌那件黑色行动服的内衬口袋里,缝着一张极旧的、浸过塑的小照片。照片上是四个勾肩搭背的少年,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背景是夏日的水库堤坝。她盯着照片角落里那个腼腆的、被称作王小川的男孩看了很久,最终将它和其他个人物品一起封存。有些真相,或许永远无法真正“解冻”。
李强卖掉房子,搬去了南方一个小城,音信全无。张海和赵明的家人试图提起民事赔偿,但面对江斌名下几乎为零的财产和那个早已破碎的收养家庭,最终不了了之。
时间冲刷着记忆,新的案件卷宗很快覆盖了旧的。只有参与过“冰封指纹”案的人,在某个骤然降温的夜晚,或是无意中接触到极寒环境时,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那彻骨的寒冷并未远离,只是潜伏在生活的缝隙里,等待着下一个被执念冻结的灵魂。
而对陈默而言,这起案件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疑问:当法律制裁了罪行,我们又将如何安放那些催生罪行的、冰封的人性?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如同城市边缘那座依旧在运转的冷链物流中心,持续不断地,向未知的黑暗吞吐着冰冷的白雾。
(《冰封的指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