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巴士行驶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公路上,没有其他车辆,没有路灯,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单调声响。
我死死盯着前排座位,不敢眨眼。潇潇刚才那个诡异的微笑还烙在我脑海里,但此刻她又恢复了正常,正搂着小雅轻声安慰。
爸爸,那个老爷爷真的死了吗?小雅缩在潇潇怀里,声音发抖。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告诉六岁的孩子她目睹了一起超自然谋杀?还是编造一个她能接受的谎言?
老爷爷...身体不舒服,下车去医院了。我最终选择了后者,尽管这谎言拙劣得可笑。
小雅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渐渐平静下来。但潇潇的眼神告诉我,她知道我在说谎,而且——这让我后颈发凉——她似乎对那个老人的死并不感到特别震惊。
我们应该想办法下车。我压低声音对潇潇说。
她摇摇头,眼睛直视前方:导游说了,不能下车。
你听到他说的了!那老人想下车,结果——
那老人违反了规则。潇潇打断我,语气出奇地冷静,只要我们遵守规则,就不会有事。
我盯着妻子,突然感到一阵陌生。这不是潇潇会说的话。她一向是两人中更理性、更质疑权威的那个。现在她却全盘接受了一个杀人导游制定的规则?
车厢里的温度仍然低得不正常。我看了看其他乘客,试图分辨哪些是活人,哪些是...别的什么东西。根据手环颜色判断,大约还有十几个人和我一样戴着鲜红色手环,应该是活人。他们大多面色惊恐,紧抱家人,和我一样意识到了处境的可怕。
而那些戴着暗红色手环的则安静得出奇。前排的老太太、穿校服的少年、几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女...他们坐姿端正,面无表情,在昏暗的车厢里像一具具蜡像。
我去趟卫生间。我对潇潇说,需要离开一会儿理清思路。
卫生间在车厢最后方。经过倒数第二排时,那个戴眼镜的大学生突然抬头看我。他戴着鲜红色手环,应该是活人。
你也看到了,对吧?他声音嘶哑,那老人...就那么...碎了。
我点点头,警惕地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校服少年。那少年低着头,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听我们说话。
我叫李峰,大学生推了推眼镜,物理系研究生。这他妈根本不符合任何物理定律...
陈默。我简短地自我介绍,你觉得其他人...正常吗?
李峰苦笑:你指那些对我们的谈话毫无反应的?当然他妈不正常。他突然压低声音,我观察过了,那些不正常的有几个共同点:不说话,不吃东西,不睡觉。而且...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他们的手环颜色更深。
这正是我注意到的。正要回应,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她脸色灰白,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手腕上戴着一个暗红色的手环。
借过。她机械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和李峰赶紧让开。那妇女缓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动作僵硬得不自然。
看到了吗?李峰在我耳边说,她的瞳孔没有对光反应。我用手电照过几个这样的,他们的眼睛根本不像活人。
这信息让我毛骨悚然,但也给了我一丝希望。如果能找出这些的特征和规律,或许我们能活着到达终点。
回到座位时,我发现潇潇正在和前排的老太太说话。这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凝固——那老太太戴着暗红色手环!
潇潇!我几乎是冲回座位,你在干什么?
潇潇转过头,表情平静得可怕:这位奶奶说她也来自天津,认识我妈妈。
老太太慢慢转过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她看着小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陈旧的水果糖,来,奶奶给你糖吃。
小雅本能地往潇潇身后躲。我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腕——触感冰冷僵硬,像握着一段枯木。
不用了,谢谢。我强作镇定地说。
老太太的笑容消失了。她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嘴角下垂:年轻人不懂礼貌。她慢慢转回身,但手里仍然捏着那颗糖。
你不该那么没礼貌。潇潇责备我,她只是想表示友好。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潇潇,你没看到她的手环颜色吗?那老太太不是活人!
潇潇皱眉:什么手环颜色?我们的不都一样吗?
我抓起她的手腕想指给她看,却震惊地发现——潇潇的手环颜色变了。不再是鲜红色,而是一种介于鲜红与暗红之间的颜色,像是正在逐渐变深。
你的手环...我声音发抖。
潇潇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怎么了?和上车时一样啊。
我看向小雅的手环——还好,仍是鲜红色。但潇潇的...难道她在变成那些?这个念头让我胃部绞痛。
听着,我压低声音,确保只有潇潇能听到,车上有一半乘客不是活人。他们戴着暗红色手环。老人死了因为他要下车,违反了规则。我们必须找出其他规则,否则——
潇潇突然捂住我的嘴,眼睛惊恐地睁大,不要说那个词!
哪个词?
死她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个字,我感觉到...有些词会触发他们。
我浑身发冷。潇潇怎么知道这个?她为什么能到这些?
没等我想明白,车厢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所有人——包括那些戴着暗红色手环的——都转头看去。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过道上,指着她旁边的座位。那里坐着一个戴耳机的男孩,应该是她的男朋友。男孩的头歪向一边,耳机里隐约传出音乐声。但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都在流血,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他的t恤上。
他...他刚才还好好的!女孩哭喊着,只是在听歌,突然就...就这样了!
导游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他违反了规则。
什么规则?他什么都没做!女孩歇斯底里地喊道。
车上禁止听音乐。导游平静地说,音乐...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男孩的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像是无线电干扰。下一秒,更多的血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然后瘫软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了。
女孩瘫坐在地,抽泣着。导游俯视着她:请回到您的座位。记住,不要违反规则。
车厢里一片死寂。我数了数,又少了一个活人。现在鲜红色手环的乘客不到十个了。
不要听音乐...李峰在后排小声重复,显然是在提醒其他活人。
我努力回忆上车时导游宣布的规则:只能上不能下;不能换座位;必须戴手环;有人不要问原因...现在又多了一条:不能听音乐。
还有多少隐藏规则是我们不知道的?每违反一条,就意味着一个活人的死亡。
小雅在我怀里发抖:爸爸,那个哥哥怎么了?
他...生病了。我再次选择撒谎,轻抚她的头发,睡一会儿吧,宝贝。
小雅点点头,闭上眼睛。我看向潇潇,发现她正盯着前排老太太的后脑勺,表情难以捉摸。
怎么了?我问。
潇潇慢慢转过头:那老太太...她不是天津人。
你怎么知道?
她说认识我妈妈,说我妈妈姓赵。潇潇的声音很轻,但我妈妈姓李。
我胃部一阵紧缩:所以她在撒谎?为什么?
她在试探我们。潇潇说,眼神变得锐利,那些东西...他们需要确认谁是活人。
这个分析太过冷静,太过...不像潇潇。我妻子是位小学老师,平时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现在她却像个经验丰富的超自然现象研究者一样分析着这些的行为模式。
潇潇,你还好吗?我试探性地问,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她微微一笑:我很好,只是...看清了一些事情。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环,这辆车...它有自己的规则。只要遵守规则,我们就能安全到达。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潇潇确实变了,但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在这样一个超自然的环境中,盲目反抗可能确实不如暂时顺从。
巴士继续前行。我看了看表,已经开了近三个小时,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标志物或出口。这不可能——从天津到长白山的高速公路不可能这么荒凉。
我们到哪儿了?我问潇潇。
她望向窗外,表情恍惚:在边界上。
什么边界?
生与死的边界。她的回答让我毛骨悚然,这辆车...它行驶在生与死之间的路上。那些戴暗红色手环的,他们曾经也是乘客,像我们一样。
我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
潇潇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我不知道。只是有种感觉。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头好晕...
我握住她的手——冰冷得不正常。潇潇的体温一向偏高,现在却像刚从冰水里出来一样。
服务区到了。导游突然宣布,巴士将停留十分钟。记住,不能下车,只能在车上活动。
巴士缓缓停在一个破旧的服务站前。透过窗户,我看到服务站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惨白的灯亮着,招牌上的字已经褪色,看不清写的什么。
几个戴着暗红色手环的站起来,机械地走向车门。我以为他们要下车,但他们只是站在车门附近,面朝服务站,一动不动。
他们在干什么?我小声问李峰,他正好去完卫生间回来。
不知道,但我注意到一件事,他低声回答,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就像...就像游戏里的Npc回到初始位置一样。我猜他们需要在特定地点做这个。
这解释合情得可怕。如果这真是一辆,那么车上的鬼魂可能需要定期以维持某种平衡。
就在这时,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那些静止的。
喂!你们在干什么?他大声问,这服务区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回答他。那些仍然面朝服务站,像雕塑一样静止。
商人恼怒地摇摇头,转向其他活人乘客:你们就打算这么坐着?我们得想办法求救!这车上死了人,应该报警!
先生,导游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请回到您的座位。
滚开!商人推开导游,我要看看这鬼地方有没有电话!
他伸手去拉车门把手。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老人试图下车时发生了什么还历历在目。
但出乎意料的是,车门竟然开了。商人得意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迈步下车——
然后僵在了门口。他的表情从得意变成困惑,然后是恐惧。他的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眼睛凸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违反了规则。导游平静地说。
商人的身体开始抽搐。他慢慢转过身,我们都能看到——他的腹部正在消失。不是流血或受伤,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擦掉一样。几秒钟内,他的腹部就变成了一个空洞,能直接看到背后的车门。然后是他的胸腔、腿部...最后整个人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套空荡荡的衣服落在地上。
车门自动关上。那些静止的也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车厢里鸦雀无声。又一条规则明确了:不能试图下车,即使在服务区。
小雅被刚才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怎么了?
潇潇轻抚她的头发:没事,继续睡吧。
我注意到潇潇对刚才的恐怖场景几乎没有反应,就像那些戴暗红色手环的一样。更可怕的是,她的手环颜色又变深了一些。
巴士再次启动,离开服务站。我绝望地看着表——才过去不到四小时,还有至少八小时的车程。按照这个速度,在到达长白山前,我们可能都会死光。
我们需要找出所有规则。我对李峰和其他几个活人乘客小声说,已经知道的有:不能下车,不能换座位,不能听音乐,不能说某些词...
还有不能接受他们的食物。一个中年妇女补充道,我看到前排老太太试图给小女孩糖果。
对,还有——
你们在讨论规则吗?潇潇突然插话,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更多。
所有人都转向她。潇潇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奇异的光。
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超过三秒;不要回答他们的问题;不要接受任何东西;不要在他们面前流血...她如数家珍般列出一系列禁忌,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在害怕。恐惧...会吸引他们。
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潇潇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李峰警惕地问。
潇潇微微一笑:我只是...善于观察。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记住这些规则,我们就能活到最后。
巴士继续在无尽的黑暗中前行。我紧握着小雅的手,看着逐渐变得陌生的妻子,心中充满绝望。车上活人越来越少,而那些——包括可能正在变成的潇潇——越来越活跃。
我们真的能活着到达长白山吗?而即使到达了,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