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3日, 农历七月十二, 宜:祭祀、理发、作灶、沐浴、修饰垣墙, 忌:嫁娶、栽种、祈福、造桥、安葬。
我站在镜子前整理衣领,六岁的小杰已经背好新书包,在门口不耐烦地跺脚。
“爸爸,快点嘛!开学第一课要开始啦!”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陈默,三十四岁,即将成为一年级学生的家长。时间飞逝,仿佛昨日我还是个在操场上奔跑的少年,今日却要牵着儿子的手,送他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来了来了。”我快步走向门口,揉了揉小杰柔软的头发。
妻子因工作出差,这个重要的日子只有我们父子俩相伴。小杰兴奋地讲述着他从幼儿园好友那里听来的小学“传奇”——据说学校的操场下有秘密通道,高年级学生说半夜能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那都是骗小孩的。”我笑着摇头,心里却莫名一紧。
出门时,我瞥见客厅柜子上爷爷的旧怀表不知何时停止了走动,指针僵在凌晨三点十五分。这表自我记事起就从没停过,今日倒是稀奇。我随手上了发条,指针却纹丝不动。
去学校的路上,天空灰蒙蒙的。明明是初秋,却有一股深秋才有的寒意钻进衣领。小杰一路蹦跳,而我却莫名感到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背影。
实验小学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和学生,五彩斑斓的书包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鲜艳。我注意到校门右侧的石碑上刻着校训“勿忘国耻,奋勇向前”,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建于1951年,原抗大分校旧址”。
“抗大?”我喃喃自语,想起这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的简称。
小杰的班主任李老师热情地在教室门口迎接每个孩子。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笑容温暖,但眼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欢迎小杰!”她弯腰与小杰平视,“今天我们的开学第一课很特别哦。”
我正准备离开,李老师却叫住了我:“小杰爸爸,今天的开学第一课我们邀请家长与孩子一同观看,就在礼堂。”
这安排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送小杰到教室后就可以离开,没想到还要参加活动。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我便跟着其他家长一起向礼堂走去。
礼堂比想象中要古老许多,木质座椅散发着岁月的气味,墙上挂着些模糊的老照片,看上去像是建校初期的影像。我眯眼细看,其中一张似乎是学生们在地下掩体中学习的场景。
“爸爸,这里好冷啊。”小杰靠紧我,小声说道。
他说的没错,礼堂内的温度明显低于外面,而且不是空调造成的凉爽,是一种潮湿阴冷的寒意。几位家长也不自在地搓着手臂。
灯光暗下来,开学第一课开始了。
校长简短致辞后,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开学第一课》特别节目。主持人沉稳的声音回荡在礼堂:
“同学们,家长们,今天我们将回顾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八十多年前,我们的祖国遭受侵略,三国势力铁蹄践踏神州大地...”
影片画面切换到1930年代的资料影像,日军轰炸城市,百姓流离失所。小杰紧紧抓住我的手,眼睛里闪烁着不安。
当影片讲述到杨靖宇将军的事迹时,礼堂的灯光忽然闪烁了几下。有些家长小声嘀咕,怀疑电路出了问题。
“杨靖宇将军率领东北抗日联军在林海雪原中与敌人周旋...”主持人声音继续着。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我环顾四周,其他人都专注地看着屏幕,似乎没人注意到这声音。
幻觉,我告诉自己。
影片继续播放着左权将军的故事,讲述他如何指挥百团大战,最终壮烈牺牲。当画面出现左权将军的照片时,礼堂后方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
这次不止我一人听到。几位家长同时回头看向声音来源,但那里空无一人。
“爸爸,有人在那里。”小杰指着礼堂角落的阴影处小声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只是投影仪的光影效果,别怕。”我安抚道,心里却莫名发毛。
影片进行到赵一曼烈士的部分,讲述她受尽酷刑仍坚贞不屈的事迹时,礼堂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这不对劲,九月初的天气,即便有空调也不至于如此。
突然,屏幕上的影像扭曲了一下,原本历史资料中的赵一曼照片似乎眨了眨眼。我全身汗毛倒立,定睛再看时,画面已恢复正常。
“...她们用生命扞卫了民族的尊严。”主持人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回音,像是在两个空间同时响起。
当影片开始介绍抗战时期的少年旅行团和抗大学子时,奇怪的现象更加明显。灯光不稳定地闪烁,墙角似乎有影子在移动,耳边不时传来遥远的读书声和脚步声。
“同学们,现在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影片中的声音说。
就在这时,大屏幕突然黑了,礼堂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静中。几秒钟后,屏幕重新亮起,但播放的不再是原来的节目。
画面上显示的是一段模糊的黑白影像,似乎是在防空洞或地道中拍摄的。一群衣衫褴褛的学生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就着微弱的油灯读书写字。远处隐约传来爆炸声,土石从顶部簌簌落下,但学生们依然专注。
“这是哪里?”有家长小声问。
没人能回答。画面突然切换到一个年轻教师站在土墙前,正在教学生们认字。他转过身,面对镜头——那张脸苍白得不自然,眼睛黑得如同深井。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嘴唇没动,但我们都能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
“今日之课,勿忘”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屏幕再次变黑,礼堂的灯光恢复正常。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一片寂静。
“爸爸,那个老师在看我们。”小杰颤抖着说,把脸埋在我的衣襟里。
李老师匆忙走上台,接过话筒:“抱歉各位,可能是信号故障。今天的开学第一课就到这里,请家长们先回去,孩子们跟我回教室。”
她的声音过于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意外不是计划中的。
离开礼堂时,我注意到墙角立着一面旧旗,暗红色的旗面上有深褐色的污渍,看上去像是干涸的血迹。旗杆旁,一道阴影迅速掠过,我猛地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走出校门,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我心神不宁地走向公司,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礼堂里的怪异现象。
一定是精心设计的教育效果,我试图说服自己。那些灯光、声音和温度变化,都是为了让学生们更加身临其境地感受历史。
可是那个黑白影像中的教师...他的眼睛太过真实,那种穿透屏幕的凝视让我至今脊背发凉。
上班时我难以集中精力,几次差点出错。同事老王关切地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我摇摇头,只说孩子第一天上学,有些牵挂。
中午休息时,我忍不住搜索了实验小学的历史资料。有限的记录显示学校确实建在抗大分校旧址上,抗战期间曾作为地下教室使用,防止敌军空袭。
一条不起眼的记载引起了我的注意:1943年秋,此处遭敌军包围,多名师生遇难,具体人数不详。
秋风卷起枯叶,敲打着办公室的窗户。我忽然想起早停走的怀表——凌晨三点十五分,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含义?
下班后我准时去接小杰。他走出校门时不像早上那样活泼,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思。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我尽量让语气轻松。
小杰沉默了一会儿,说:“李老师下午没来,代课老师说她不舒服提前回家了。”
路上,小杰反常地安静。直到快到家时,他才小声说:“爸爸,礼堂里那个老师后来来了我们教室。”
我猛地停住脚步:“什么老师?”
“就是影片里那个,在地道里的老师。”小杰的声音颤抖,“他站在窗外,对我笑了一下就不见了。”
我蹲下身,握住小杰的肩膀:“你确定不是想象吗?或者是别的老师经过?”
小杰坚定地摇头:“他的衣服很旧,上面有红色的东西,像油漆一样。”
我心里升起一股寒意,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可能是学校安排的演员,为了让你们更好地理解历史。”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到家后,我让小杰先看电视,自己则走进书房,继续搜索相关信息。经过多方查询,我终于找到一条抗战纪念馆的资料记录:
“1943年10月15日,敌军突袭抗大某分校,师生37人壮烈牺牲,其中包括年仅25岁的教师周安平。据幸存者回忆,周老师为保护学生,引开敌军,身中十余弹仍高呼‘抗战必胜’...”
资料附有一张模糊的照片,虽然像素很低,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黑白影像中那个转身的教师。
我的目光落在牺牲日期上:1943年10月15日。
心跳突然加速,我冲进客厅,抓起爷爷的旧怀表。表盘上的日期显示窗赫然停在了——10月15日。
而指针僵住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五分。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滑下。我清楚地记得,昨晚这块表还正常走着,显示的是9月2日。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落下,黑暗逐渐吞噬天空。我拉上窗帘,突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爸爸,那个老师又来了。”小杰站在客厅中央,指着阳台方向,“他在外面。”
我猛地转头看向阳台,空无一人。但阳台的地板上,隐约可见几个泥泞的脚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带着历史的尘土。
风吹过窗外,带来远方的回声,像是读书声,又像是呐喊。
我抱紧小杰,意识到开学第一课或许远未结束。那些尘封的记忆正试图告诉我们什么,而我们必须倾听——无论那有多么令人恐惧。
因为有些历史,不容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