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李志强的过程如同大海捞针。一个普通的完赛者,在官方的记录里只是一个名字和编号,没有更多信息。我尝试在跑友论坛发帖,隐晦地询问074号跑者的情况,帖子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管理员以“涉及他人隐私”为由删除。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挠探究。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转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再次绕到那面被粉刷过的涂鸦墙前。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用手轻轻触摸着墙壁上隐约透出的暗红痕迹,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求证般的急切。
他看到我驻足,警惕地后退半步。
“你……你也看到过墙上的东西,对吗?”我试探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年轻人身体一颤,紧紧盯着我,犹豫了几秒,才低声说:“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祂需要奔跑’,‘路是活的’……我哥他……”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心中一动,将他拉到旁边僻静的角落。“你哥参加了马拉松?”
年轻人点头,眼圈瞬间红了。“我哥是074号,李志强。”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一阵狂跳。找到了!
“他怎么样了?”
“他疯了……”年轻人的眼泪掉了下来,“或者说,他‘空’了。从终点回来后就一言不发,不吃饭,不睡觉,只是整天整夜地坐在房间里,面向墙壁。偶尔,他会无意识地、反复做着奔跑的动作,频率和马拉松时一模一样。医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说他可能是极度疲劳和精神紧张导致的应激障碍,但我知道不是!他像是……像是魂被抽走了!”
他叫李明,李志强的弟弟。他告诉我,家里人都快急疯了,而更诡异的是,就在他哥哥出事后不久,有几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人上门,自称是赛事组委会心理干预部门的,要求将李志强带走进行“专业治疗”,态度强硬而冷漠。李家拒绝了,那些人也没坚持,只是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和一句“后果自负”,便离开了。
“他们不像医生,更像……更像收尸的。”李明颤抖着说。
深灰色制服!又是他们!
我将我的见闻——扭曲的影子、志愿者的低语、早餐店老板和环卫老人的话,以及我自己的噩梦,选择性地告诉了李明。他听得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但眼神里却燃起了一丝找到同盟的火焰。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李明抓住我的胳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变成那样!而且,我查过资料,不是个例!每年马拉松后,都有类似的‘赛后精神萎靡’案例,只是被压下去了!”
我们决定,冒险去李志强家看一看。或许,在他身上,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志强家住在城北一个老旧的居民区。敲开门,他母亲一脸憔悴,眼窝深陷,得知我们是来帮忙的(李明隐瞒了我的部分信息来源),才勉强让我们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光线昏暗,窗帘紧闭。李志强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背对着我们,面向空白的墙壁。他穿着跑马拉松时的运动背心,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某种……类似铁锈的冰冷气味。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只有偶尔,他的肩膀和手臂会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抽搐一下,仿佛仍在奔跑的韵律中。
“哥……”李明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我绕到李志强面前,他的样子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像是半透明的蜡,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双眼圆睁着,瞳孔却涣散无神,没有任何焦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墙壁。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我凑近了些,才听到极其微弱的、重复的呢喃:
“路……没完……影子……跟着……不能停……”
他的呼吸浅而急促,胸膛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像是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只剩下最后一点机械的本能。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他裸露的手臂吸引了。在他的左手小臂内侧,皮肤之下,似乎隐隐透出一些极淡的、扭曲的黑色线条,像是一幅微缩的、未完成的路线图,又像是……某种寄生植物的根须,正悄无声息地在他体内蔓延。
我指了指那里,李明和他母亲也看到了,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
“这……这是什么?之前没有啊!”李母几乎要晕厥过去。
是“路”在他体内延伸?还是“影子”的烙印?
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准李志强空洞的双眼,猛地按下了开关!
强光照射的瞬间,异变陡生!
李志强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但他看的不是我,也不是光源,而是他面前那空白的墙壁!就在那光线下,墙壁上——或者说,是投射在墙壁上的、李志强的影子里——那团人形的黑暗突然开始剧烈地蠕动、拉伸!
它不再是一个平面的投影,而像是一滩具有生命的、粘稠的黑色液体,从二维平面试图挣脱出来!影子的轮廓扭曲变化,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像是无声的嘶吼。更可怕的是,在那扭动的黑影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更多细微的、挣扎的轮廓——那是其他跑者的脸!他们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像是被囚禁、被溶解在这片共同的阴影里!
“啊——!”李明和他母亲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李志强的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再呢喃,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风穿过裂缝的嗬嗬声。他体内的那些黑色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肤下快速游动!
“关门!祂……需要……门……”他猛地吐出一句清晰却意义不明的话,随后身体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彻底晕了过去。
墙上的异象也随着光线的移开和李志强的昏迷而瞬间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集体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关门……祂需要门……”李志强昏迷前的话在我脑中炸响。结合之前的线索——“祂需要奔跑”、“路是活的”、“终点即是归处”……
一个恐怖的猜想逐渐成型。
这场马拉松,从来就不是什么体育赛事!它是一场宏大的、被精心伪装起来的邪恶仪式!那条被封锁的路线,就是一个临时的、巨大的“通道”或者“法阵”!数以万计的跑者,他们的奔跑,他们的汗水,他们的疲惫乃至……他们的精神乃至生命能量,都是在为某个沉睡的、或者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祂”提供养分,或者是在“铺路”!
而少数像李志强这样,或许是因为体质特殊,或许是因为在奔跑中感知到了真相而被“标记”的人,他们就成了“路”的延伸,成了“影子”的宿主,甚至可能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的“门”!他们的奔跑从未停止,只是在另一个层面,以另一种形式进行,直到彻底被吞噬、同化!
终点,根本不是荣耀的归属,而是献祭的完成,是“归处”——是成为“路”的一部分,或者打开通往“祂”之领域的门扉!
那些深灰色的制服人员,就是这场仪式的维护者和清道夫,负责处理像李志强这样的“意外”,掩盖所有超自然的痕迹。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至少,要阻止李志强被带走!
我和李明将李志强抬到床上,他母亲在一旁哭泣。我们商量着是否要报警,或者寻求其他帮助,但一想到那些无处不在的灰色身影和可能涉及的庞大势力,就感到一阵无力。
夜幕降临,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李志强依旧昏迷,呼吸微弱。我和李明轮流守着他,不敢合眼。
凌晨时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窗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接着是几声轻微而规律的车门开关声。我撩开窗帘一角,心脏瞬间冻结——楼下,静静地停着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几个穿着深灰色制服、身形高大、动作僵硬的人正无声地走向楼道口。他们的脸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步伐一致,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冷漠。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我压低声音对李明说,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李明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来,抄起手边的椅子堵在门口。他母亲则紧紧抱住昏迷的李志强,浑身发抖。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没有敲门,没有警告。只有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声。他们怎么会有钥匙?!
“砰!”
堵门的椅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木屑飞溅。门开了,四个深灰色制服的人像幽灵一样滑了进来。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甚至不像是在看我们,而是在执行某种既定程序。
“根据赛事安全条例,我们需要带李志强先生接受隔离检查。”为首的一人用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般的声音说道,同时伸手抓向床上的李志强。
“滚开!你们不能带他走!”李明怒吼着冲上前,试图推开那人。
但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一块冰冷的铁板,对方纹丝不动。另一个灰衣人轻易地制住了李明,力量大得惊人。
我鼓起勇气,抓起桌上的台灯砸向最近的一个灰衣人。台灯在他肩膀上碎裂,他却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缓缓转过头,那空洞的目光扫过我,让我如坠冰窟。
他们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
绝望笼罩了我们。眼看他们就要将李志强从她母亲怀里夺走。
就在这时,昏迷的李志强突然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睛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黑色的光芒!他皮肤下的那些黑色线条疯狂蠕动,仿佛要破体而出!
“路……开了……”
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随后,他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开始剧烈地、高频地振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所有阴影——墙角、家具背后、我们脚下——都开始像沸水一样翻腾、扩张!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狂风凭空出现,卷起房间里的纸张和杂物!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那几个灰衣人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他们停下了动作,警惕地后退,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惊惧?
“仪式……失控……”为首的灰衣人用扭曲的声音说道。
在李志强身体振动最剧烈的中心,空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不是光,也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扭曲的“虚无”,从中传出了无数奔跑的脚步声、沉重的喘息声、以及细碎而疯狂的呓语!那是往届所有被吞噬的跑者的声音!那条“活着的路”,正在通过李志强这个“门”,反向侵蚀现实!
“不——!”灰衣人发出非人的咆哮,试图冲上前阻止。
但已经太晚了。
那道虚无的裂口猛地扩张,如同巨兽的口,瞬间吞没了床、吞没了李志强、吞没了离得最近的两个灰衣人!没有声音,没有光,他们就像被橡皮擦从世界上抹去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两个灰衣人见状,毫不犹豫地转身,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冲出房间,消失在楼道外的夜色中。
狂风戛然而止,翻腾的阴影瞬间平息,闪烁的灯光也稳定下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我和李明母子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地板上残留的一丝冰冷的、空间被撕裂后的异常低温。
李志强和两个灰衣人消失了。连同那张床,都消失了,原地只剩下空荡荡的地板。
他成了“门”,也被“门”带走了。或许,他终于在另一个层面,抵达了他那永恒的、恐怖的“终点”。
尾声
事件被掩盖了。官方解释为煤气泄漏引发的小范围爆炸和失踪,草草结案。没有人再追究深灰色制服的人,他们仿佛从未存在过。
城市依旧喧嚣,人们渐渐淡忘了那场带来些许不便的马拉松。只有少数亲历者和像我们这样的知情者,活在永恒的阴影下。
我和李明失去了联系,或许是为了安全,或许是因为那共同的创伤太过沉重。
马拉松明年还会继续吗?我不知道。也许“祂”还需要更多的奔跑,也许“路”还需要更多的养料来变得更加稳固。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靠近任何马拉松赛道了。每当夜深人静,我似乎总能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密集的脚步声,看到窗外晃动的、不那么安分的影子。
黄历上的禁忌,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有些路,不该被连接;有些门,不该被打开。
而有些奔跑,一旦开始,就永无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