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容,像用钝器在石膏像上硬生生凿出的裂痕,僵硬,冰冷,毫无生气。他灰白色的皮肤在海关大厅刺眼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腻的光泽,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未曾擦干。
蓝夹克,黑行李箱。接应的人。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保释人的身份?
巨大的惊骇让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体内那股冰冷的蠕行感,却因这个男人的出现而变得异常活跃,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走,而是像收到了明确的指令,汇聚成一股清晰的寒流,笔直地、加速涌向我的胸腔,我的心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变得沉重而艰难,带着一种被异物摩擦、挤压的钝痛。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成调。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可怕的“笑容”,空洞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他向前走了一步,动作带着一种微妙的、不协调的滞涩感,如同提线木偶。
旁边的工作人员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只是公式化地递过文件:“潇潇女士,手续已经办妥,你可以跟他离开了。后续案件进展会另行通知,请保持通讯畅通。”
离开?跟这个怪物一起离开?
不!我几乎要尖叫出来。我想告诉工作人员这个男人有问题,他就是那个接应者!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湿冷的堵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我的气管里钻出来。
我捂住嘴,咳得弯下腰,眼泪直流。工作人员皱了皱眉,递给我一张纸巾。
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像一尊潮湿的、充满恶意的雕塑。
我该怎么办?拒绝?然后继续被关押,独自面对体内这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恐怖的“入侵”?还是……跟这个可能是唯一知道内情,也可能是带来更大灾难的人走?
体内的蠕动在逼迫我,心脏的钝痛在警告我,而眼前这个男人的诡异,则像深渊一样吸引着我,迫使我想要知道答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身体里正在发生什么?
贪婪又一次战胜了理智,只是这次,贪图的不再是金钱,而是活下去的可能,是摆脱这非人折磨的渺茫希望。
我颤抖着,在文件上签了字。
男人见状,那僵硬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他转过身,拖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向出口走去。他的步伐依旧带着那种不自然的滞涩,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发出单调的摩擦声。
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体内的寒流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阵阵扩散向四肢百骸,皮肤表面泛起一层细密的、冰冷的鸡皮疙瘩。
走出海关大楼,潮湿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我骨髓里的寒意。男人没有走向停车场,而是拐进了大楼侧面一条僻静、灯光昏暗的小巷。
巷子里堆放着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桶,散发着一股霉变和腐败的气味。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我也停了下来,心脏狂跳,恐惧达到了顶点。“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姐呢?”
男人缓缓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阴影里似乎闪烁着一点微弱的、非人的幽光。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又夹杂着一种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水声。
“林姐……不重要。”他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你……完成了……‘接种’。”
接种?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大脑。不是“携带”,不是“走私”,是“接种”?!
“什么接种?那些鱼……那些鱼苗到底是什么?!”我失控地尖叫起来,感觉体内的东西因为我的激动而更加躁动,心脏的挤压感愈发强烈。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手的皮肤也同样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指关节活动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指向我的胸口。
“它们……需要……宿主。”他嘶哑地说,喉咙里的水声更响了,“你……很合适……年轻的……温暖的……”
宿主?!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仿佛能透过衣物和皮肉,看到那正盘踞在我心脏周围的、冰冷的、活着的异物!它们不是在我体内游走,它们是在……筑巢?安家?
巨大的恶心和恐惧让我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为……为什么是我?!”我绝望地问。
“机会……贪婪……很简单。”男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像毒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的,我的贪婪,我对于五千块钱那微不足道的渴望,为我打开了这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它们……是什么?”我颤抖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虽然我可能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男人歪了歪头,那个动作极其怪异,仿佛他的颈椎并不完全属于自己。“古老的……族群……‘泽鲁斯’……回归……需要……躯壳……”
泽鲁斯(xenus)?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带着异域的、非人的冰冷气息。
他向前迈了一步,靠得更近。那股混合着水腥和腐烂的气息更加浓烈。“适应期……会有些……不适。排斥反应……很快……会过去。”
他伸出那只灰白的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
“然后……共生。”
“滚开!”我尖叫着拍开他的手,触手之处一片冰湿滑腻,完全不似活人的皮肤触感!我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潮湿的墙壁,无路可退。
共生?和这些在我心脏周围蠕动的、名为“泽鲁斯”的鬼东西共生?!开什么玩笑!
男人被我拍开手,并不恼怒,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继续“看”着我,喉咙里的咕噜声似乎带上了一丝……嘲弄?
“你……已无法……分离。”他嘶哑地宣布,“拒绝……即毁灭。”
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心脏爆发开来!那不是简单的挤压感,而是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吸盘的触须,正深深地扎入我的心肌,与我的血管、神经强行缠绕、连接!
我惨叫一声,蜷缩着滑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处那被强行“嫁接”、被异物占据的恐怖感觉清晰无比。冰冷的寒意不再局限于胸腔,它正随着我的血液流遍全身,改造着我的体温,我的感知……
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蠕动感,而是一个盘踞在我生命核心的、冰冷的、拥有集体意识的活体群落。它们似乎在汲取着什么,又似乎在注入着什么。
男人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视野中居高临下,如同来自深渊的使者。
“回家……等待……适应。”他那夹杂着水声的声音越来越远,“需要时……会找你。”
脚步声响起,他拖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缓缓消失在巷子的黑暗尽头,留下我一个人在冰冷的污秽中,承受着这非人的折磨。
剧痛持续着,伴随着一种灵魂被玷污、被侵占的极致恐怖。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才缓缓平息,变成一种沉闷的、持续的、异物存在的钝感。
我虚弱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衣服。体内那股寒意似乎稳定了下来,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盘踞着,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颤抖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隔着皮肉和肋骨,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跳动,但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种……沉重的、非独属于我的共鸣。
“共生……”
这个词如同诅咒,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扶着墙壁,我踉跄地走出小巷,重新融入海关前稀疏的人流。霓虹闪烁,车流不息,世界依旧喧嚣。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再是原来的潇潇。
我成了一个容器,一个宿主,一个被来自未知水域的、名为“泽鲁斯”的古老族群入侵并占据的躯壳。
它们此刻安静了,像是在熟悉新的环境,像是在……等待。
等待下一次指令?等待彻底完成“适应”?等待将我完全变成……像那个男人一样的东西?
我抬头望向这座城市迷离的夜色,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看似自由了,但一条无形的、更加恐怖的锁链,已经牢牢地锁住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入侵,从未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