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殿内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天骄登场,神通法术的光华再次照亮穹顶,引来阵阵喝彩。方才楚山河与厉幽冥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战,似乎已成了被迅速翻过的一页,只余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某些人心中悄然改变的忌惮。
楚山河服下丹药,调息片刻,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正与几位前来道贺的天骄寒暄,眉宇间虽难掩疲惫,却洋溢着经过血火淬炼后的自信锋芒。苏瑶也已平复气息,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是偶尔望向陈长生的目光,依旧带着一丝未能散去的困惑与深思。
高台之上,天元圣主依旧端坐,面带温和笑意,目光扫视全场,时而对场中精彩的较量微微颔首,尽显圣主气度与胸襟。
然而,若有人能近距离观察,便会发现,圣主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眼底,最深处的那一抹探究与凝重,并未因方才的裁定与赞赏而完全散去。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但其落点,却总在不经意间,掠过台下某个偏僻的角落——那个安静坐着、仿佛对周遭一切热闹都漠不关心的青衫修士。
陈长生。
这个自称苏家远亲、修为不过筑基、却接连做出惊人之举的修士,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荡起了层层疑漪。
点破炎阳君功法死穴,可说是见识广博,或有特殊探查秘术。
但方才…那道源自黄泉幡、凝聚了厉幽冥临死反扑所有歹毒怨力的绝杀幽光,其湮灭的方式,太过诡异,太过…干净利落。
没有能量对冲的波动,没有法则干扰的痕迹,就像是…被直接从这方天地间“抹去”了一般。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见识”和“秘术”的范畴,触及到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连他都感到有些心惊的力量本质。
真的是巧合?还是阵法干扰?亦或是…
圣主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长生。
那人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在慢条斯理地剥着另一枚灵果的皮,动作悠闲得与这盛会格格不入。
这种极致的“静”与“淡”,在此刻看来,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圣主端起身旁玉盏,轻呷了一口琼浆,借着袖袍的遮掩,指尖极其微不可查地掐了一个法诀。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圣主一丝本源圣念的探查之力,如同最轻柔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拂过全场,最终精准地落向了陈长生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
这并非强硬的窥探,而是极其高明温和的感知,试图捕捉对方最自然状态下的气息流转、灵力波动,乃至…神魂本源的一丝痕迹。
微风拂过。
陈长生恰好在此时,将剥好的灵果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下,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微微点了点头。
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平淡如水,筑基后期的灵力波澜不惊,甚至连神魂波动都显得格外“普通”,与周围那些情绪激昂、灵力奔涌的修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圣主的圣念轻柔地环绕一周,竟…一无所获。
没有隐藏的修为,没有特殊的气息,没有强大的神魂底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片叶落入了森林,完美地契合着周遭最“平凡”的基调。
太过完美了。
完美得…有些不自然。
圣主缓缓收回圣念,放下玉盏,脸上的温和笑意不变,眼底的疑云却更深了一层。
要么,此人真的只是一个运气好、有些偏门见识的普通修士。
要么…他的层次,已经高到了能够完全瞒过自己感知的地步!
后一种可能,让这位执掌圣城、俯瞰众生的圣主,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不确定感。
就在这时,一名侍立在宝座侧后方的金甲神将,悄然上前一步,以秘术传音入密:“圣主,冥殿那件东西…气息方才又有异动,比之前更强烈数分,且…似乎与某个方向,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共鸣…”
圣主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闪,传音回道:“何处?”
“波动来源…难以锁定,似乎遍布全场,又似乎…源自虚无。”神将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与凝重,“但其共鸣指向…大致在…琉璃净土与战神殿宾客所在区域。”
琉璃净土?战神殿?
楚山河?苏瑶?还是…那个神秘的青衫人?
圣主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这一次,更多地落在了陈长生身上。
恰在此时,演武场中,两名金丹中期天骄的较量分出了胜负,胜者意气风发,败者黯然退场。
有侍者迅速上前清理场地,准备下一场比试。
人群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
就在这新旧交替、场面略显纷乱的间隙。
高台之上,天元圣主忽然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开口,清晰地传遍大殿:“精彩纷呈,后生可畏。看得本座亦是心喜。”
他话语稍顿,目光似乎随意地落向陈长生所在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长辈般的随和与好奇:“哦?那位小友,观你气度沉静,似有所得,不知对我圣城这‘星辉灵醴’,可有品评?”
星辉灵醴,正是此刻殿内侍者为宾客斟上的、用万象峰特有灵泉与星辰果酿造的佳酿,灵气盎然,口感独特,算得上是圣城特供,外界难得一品。
圣主此言,看似随意问询一个晚辈对酒水的看法,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的闲谈,合情合理。
但在此时此刻,由圣主亲口问出,对象还是之前屡屡“出人意料”的陈长生,其意味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
唰!
几乎是瞬间,全场至少有一半的目光,尤其是那些一直在暗中关注圣主动向的大人物们,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了陈长生身上!
圣主…竟然主动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青衫修士问话?!
这其中蕴含的信号,足以让许多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楚山河和苏瑶也是一愣,齐齐看向陈长生,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圣主此举,是善意?还是…试探?
众目睽睽之下,陈长生缓缓放下了手中刚拿起的一枚灵果。
他抬起头,迎向圣主那双深邃平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脸上并无丝毫受宠若惊或惶恐不安,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端起了自己桌上那杯几乎未动的“星辉灵醴”,举到鼻尖前,轻轻嗅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微微倾斜酒杯,将杯中那流淌着星辰光点的琥珀色酒液,缓缓倾倒在身旁一株用作装饰的、叶片宽大的“净尘兰”的根部。
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种赏玩的随意。
酒液迅速渗入灵植根部,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高台之上的圣主,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却平淡:
“星力过亢,寒泉底虚。水火未济,空耗其材。可惜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长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他竟然把圣主亲赐的灵酒倒了?!还当着圣主的面,点评其“星力过亢”、“水火未济”、“空耗其材”?!
这…这简直是狂妄至极!大不敬!
楚山河脸色瞬间白了,苏瑶也惊得捂住了嘴!
高台之上,侍立的金甲神将眼中猛地闪过厉芒,周身恐怖的气息一放即收!
然而,天元圣主脸上的温和笑容却丝毫未变,只是那深邃的眼底,最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致的精光!
他听得懂!
陈长生说的,根本不是在评酒!
“星力过亢”暗指圣城汇聚星辰之力过于霸道,缺乏中和;“寒泉底虚”暗喻地底灵脉已有隐患,根基不稳;“水火未济”直指能量循环未能圆满,存在巨大缺陷;“空耗其材”更是点明如此下去,徒劳无功,甚至可能反噬自身!
这字字句句,看似评酒,实则句句直指天元圣城如今最大的隐患——那汇聚了过于庞大的星辰与众生愿力,却未能完美调和,反而渐成负担,甚至影响到了地底灵脉的稳定!这也是他近年来一直在暗中设法解决,却进展缓慢的核心难题!
此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圣城光鲜外表下的隐忧?!甚至精准地点出了关键所在?!
他到底是谁?!
圣主心中的惊骇与疑窦,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但他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反而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见解:“哦?小友见解倒是独特。看来于丹道或灵植培育之上,颇有心得?”
他顺势将话题引向“丹道”和“灵植”,试图掩盖方才那石破天惊的暗指。
陈长生面色不变,淡然道:“略知皮毛,不及圣主万一。”
圣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转而与身旁另一位老祖谈论起场中的比试,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闲谈。
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大殿内的气氛,已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圣主那最后深深的一眼,其中蕴含的意味,足以让许多老谋深算之辈彻夜难眠。
陈长生却仿佛毫无所觉,再次恢复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姿态。
只有他肩头的小黑,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瞥了一眼高台方向,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讥诮之色。
就在这片微妙的寂静中。
之前那名向圣主传音的金甲神将,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再次悄然传音:“圣主…那东西…又异动了!这次…共鸣感指向…更加清晰…就在…”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了陈长生所在的方向!
“就在那个青衫修士周围!”
圣主端着玉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眼底深处,风云骤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