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巨虎的身影在林间蹒跚前行,即将消失,索云菲突然又动了一个念头。
“等一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黄昏中异常清晰。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头正蹒跚前行的巨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顿,真的停了下来!它缓缓地、有些艰难地转过了硕大的头颅,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再次投向索云菲。眼神中没有了凶戾,没有了痛苦,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一丝疑问的安静。
它……竟然真的停住了?还……回头了?
索云菲自己都愣住了。她只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根本没指望会有任何回应。这畜生的反应,简直……简直像是能听懂人言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她看着那双在暮色中依旧清澈、安静地望着自己的巨大虎目,方才搏杀时的惊险与此刻的平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丝带着荒谬感的亲切,悄然滋生。
“让你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难啊!”索云菲对着那双虎目,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像是在对一个懵懂的孩子说话,“以后若有缘再见面……我再教你分辨吧!”
她顿了顿,看着老虎那安静等待的模样,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嘴边。
“不打不相识……你这大家伙,看着凶,倒也有几分……嗯,傻气。”她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极疲惫的笑意,“给你取个名字好了……以后要是再见着,我就叫你……‘大猫’!”
“大猫”二字出口,索云菲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给一头险些要了自己命的百兽之王取这样一个近乎儿戏的名字。可看着它那副安静聆听(虽然可能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这名字又莫名地贴切起来。
“记住了,以后就叫你大猫!”索云菲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轻松了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和一点点戏谑,“走吧,大猫!别再被人逮着了!”
她再次挥了挥手。
那巨虎,或许此刻该叫它“大猫”了,它定定地看了索云菲几秒钟。暮色深沉,它的眼神隐在暗影里,看不真切。
此时,大猫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缓缓转回头去,拖着受伤的身躯,一步一瘸,坚定而沉默地走进了愈发浓稠的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只有晚风吹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并非虚幻。
索云菲站在原地,望着大猫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紧绷的神经一旦彻底放松,排山倒海的疲惫和伤痛便汹涌袭来。她背靠着一棵冷硬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胸口闷痛如绞,强行压下的气血再次翻腾,她忍不住又咳了几声,一丝鲜红溢出嘴角。
天,彻底黑透了。墨蓝色的天幕上,稀疏的星星开始怯生生地闪烁。林间伸手难辨五指,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以及不知名夜虫的窸窣低鸣,更显得这片山林空旷、寂静,又潜藏着未知的深寒。
寒意顺着潮湿的地面渗入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必须尽快处理伤势,恢复一点体力。龙文还在县衙等她,白鸽送出的平安信只能暂时安抚他,自己迟迟不归,他必定忧心如焚。更重要的是,倭寇黑鹰卫和独孤煞的威胁并未解除,他们随时可能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任何地方。
她摸索着,再次从锦囊中掏出那个小葫芦,倒出几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丹丸,毫不犹豫地纳入口中,就着唾液艰难咽下。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抚慰了灼痛的五脏。
然后,她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摸索着,咬牙忍痛,将肋下和手臂上几处较深的伤口草草包扎止血。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浸透了鬓角。
做完这一切,她已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急促喘息。药力开始缓缓化开,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僵冷的经脉中艰难游走,修复着受损的根基。
她闭上双眼,强迫自己进入最深沉的调息状态,每一缕真气的凝聚都如同在泥泞中跋涉,缓慢而痛苦。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索云菲终于感觉胸口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四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内伤依旧沉重,远未痊愈,但至少有了行动之力。
她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是时候离开了。这片林子危机四伏,不宜久留。她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辨了辨方向——县城的方向在西南。
夜路难行,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带伤之身,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避开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地上的坑洼。林间的黑暗仿佛有实质的触手,缠绕着脚步,吞噬着方向感。她只能凭借微弱的星光,艰难地校正着路径。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她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这种绝对的寂静,反而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让她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任何风吹草动,一只夜鸟惊飞,一只小兽窜过灌木,都会让索云菲瞬间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敢继续前行。
方才的自我疗愈,已经使她的伤情好转了许多。她归心似箭,在密林间疾行,如一道灼目的赤色流光。她身形如燕,点踏着虬结的枝桠与垂落的藤蔓,每一次纵跃都撕扯着身上的伤处,额角沁出冷汗。
林间筛落的星光,在女侠紧抿的唇角和苍白的脸上掠过道道青芒。她不顾伤痛,目光只牢牢锁住远处县城稀疏的灯火,身影在层叠枝叶后时隐时现,急如离弦之箭。
翻越过最后一道低矮的山梁,县城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索云菲强提一口真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再次加速,朝着县衙方向疾掠而去。
此时,县衙会客厅内,烛火跳动着,映照着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龙文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梨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对面,风尘仆仆的冯天豪刚喝下一大凉茶,正用袖口抹着嘴角的水渍。陈一掌坐在龙文左侧下首,粗壮的双臂环抱胸前,脸膛绷得紧紧的。阿青则安静地坐在陈一掌旁边,一双清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龙文。
“……叶寨主说了,”冯天豪放下茶碗,声音带着赶路后的沙哑,“清水寨的战船,随时听候龙大人调遣!船坚人勇,绝无问题!”
龙文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微微颔首:“有清水寨水军,我们便有了在海上周旋的底气。”他话锋一转,语气沉凝,“天豪,关于白货和漕帮,可有确切消息?”
冯天豪脸色瞬间阴沉,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打探到了!倭寇要在七日后,动用漕帮的商船,将那批害人的白货运往大陆!”
“七日后?”陈一掌猛地吸了口气,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消息可靠,”冯天豪肯定道,“漕帮船队,足有十几艘!白货就藏匿其中,具体在哪一艘上,还无法探明。倭寇和漕帮异常重视,派出的护卫力量绝不会少。”
龙文眼中怒火升腾:“看来,漕帮的尹大拿这个狗东西已经死心塌地投靠了倭寇,王铁山兄弟就死在他们手里!”
冯天豪点头:“敌人的船队庞大,要彻底摧毁白货,必须万全准备,一击必中!”
厅内一时沉寂,烛火闪烁,映照着众人脸上的阴影。
龙文站起身踱步思考,然后说道:“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争取以最小代价达到目标。敌人船多、人多,是优势,也可能成为破绽……”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如同无声的夜风,自微开的窗缝中倏然飘入,轻盈落地,不带起一丝尘埃。
“云菲!”龙文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急切打量着她。
烛光下,索云菲脸色苍白,唇色微淡,额角鬓发微湿。紧身红衣有几处破损,虽简单包扎过,仍能看到布条下隐隐透出的血色。她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淡淡的草药味。
“你受伤了?”龙文的声音充满担忧。
“一点小伤,无碍!”索云菲轻轻摇头,眼神示意他放心,随即转向厅内众人,目光扫过冯天豪,“天豪兄弟也回来了?正好!”
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两半块断裂的青铜令牌,递到龙文面前。
龙文接过冰冷的令牌,入手沉重,那血迹仿佛带着王铁山最后的愤怒。他紧紧握住,眼中怒火燃烧:“一定要让铁山兄弟安息!”
他将令牌郑重放在桌案中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目光灼灼看向索云菲:“云菲,把情况说说吧!”
索云菲走到桌边,指着沿海草图上的倭寇占领的一个小岛,说道:“消息与冯公子的一致,白货七日后启运,确凿无疑。倭寇主事者是渡边沟生,黑鹰卫三十人整。”她的指尖划向漕帮区域,“漕帮由副帮主沈丘尘押船,悍匪三十人,两股人马合流。”
她声音清晰冷静,补充细节:“船队是十二艘漕帮的大型‘福船’,伪装商队。白货具体藏匿船,只有渡边和沈丘尘知晓。航线沿‘黑水洋’边缘走私航道北上,意图避开官军水师……”
话音未落,只听门上“咚”的一声响,几人警觉地同时站起来。索云菲飞速打开门,只见一把匕首连带一封书信插在门上,同时看到一道黑影一跃飞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