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的规模并不算特别宏大,约莫相当于人间一座稍大的庙宇主殿。但其构造却极其精致、恢宏!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门窗紧闭,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充满了某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律感。
宫殿的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绿,深浅不一,如同岁月的疤痕,诉说着难以想象的沧桑与久远。一种沉重、古老、肃穆到极点的气息,从这座青铜宫殿的每一寸金属中弥漫出来,压迫着整个空间。
宫殿那紧闭的、看似沉重无比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青铜匾额。上面以古老而苍劲的篆书,刻着两个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大字——
龙殿!
青铜宫殿!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在这隐秘至极的地下洞穴深处,竟然隐藏着一座完全由青铜铸就的宫殿!
“龙殿”?这与洞口所见的“龙冢”二字又有何关联?是龙的殿堂,还是……龙的陵寝?
是何人,在何等遥远的年代,耗费如此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在此地建造了这样一座匪夷所思的金属神殿?其目的又是什么?
苏青绫和石樵都被这恢宏、诡异、完全超乎常理认知的景象所震撼,一时间心潮澎湃,竟怔在原地,说不出任何话来。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们过往所有的江湖阅历和知识范畴。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潺潺流水声回荡的石窟之中,突然间,一道苍老且沙哑的嗓音,犹如平地惊雷一般,毫无征兆地炸响开来。
这道声音既不高亢,也不洪亮,反而给人一种仿佛被岁月磨砺得疲惫不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感觉。然而,它却如同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从遥不可及的过去传来,却又如此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着他们的心房,让他们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要冲破嗓子眼儿。
而更令人惊愕的是,这声音的源头,竟然正是那座青铜宫殿的方向!
两人如同被雷击一般,猛地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他们的全身肌肉在瞬间紧绷起来,坚硬如铁,而体内的内力也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提聚着。
他们瞪大眼睛,目光如炬,如同闪电一般径直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那青铜宫殿紧闭的、布满铜绿的大门前方,不知何时,竟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穿一袭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色布袍,身形瘦削,仿佛只剩下骨架。
他的头发和胡须皆已花白,而且异常杂乱、虬结,如同经年未理的野草,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能从发丝缝隙间,看到一点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早已与这古老的青铜宫殿、与这石窟本身融为了一体的石雕。若不是他突然开口说话,以石樵和苏青绫的感知力,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他的身旁,紧挨着身体右侧的地面上,插着一柄剑。剑身古朴,黯淡无光,没有剑鞘。剑刃直接插入坚硬的岩石地面寸许之深,显示出掷剑者当时力量的精准与强横。
剑柄上缠绕的麻绳已经磨损得厉害,露出了底下深色的木质。诉说着漫长的使用岁月。
这老者,就是那茅屋的主人?那位身份莫测的“巡使”?
石樵和苏青绫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如临大敌。这老者能如此完美地隐匿自身气息,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如此近的距离,其实力,恐怕远在他们之前遭遇过的那个驱策异兽的诡异死士之上!
甚至,可能达到了一个他们难以企及的境界。
石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巧妙地将苏青绫隐隐护在自身侧后方能随时策应的位置。
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激起轻微的回响:“阁下就是此地的‘巡使’?”他刻意强调了“巡使”二字,同时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兵器柄上。
那灰衣老者闻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费了他不小的气力,带动着杂乱的发丝簌簌抖动。
乱发之下,终于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深邃得如同万年古井般的眼睛,眼眶深陷,瞳孔的颜色近乎于灰黑。
其中没有预料中的凛冽杀气,也没有丝毫的敌意或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了世事变迁、万物兴衰的极致沧桑,以及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已倦怠的浓浓疲惫。
他的目光在石樵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他那戒备的姿态不以为意。随即转向了被石樵护在身后的苏青绫。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青绫手中那柄造型奇特、金光流转的长鞭上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巡使……”老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干裂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古怪弧度。这表情在他那被须发遮掩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算是吧。”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声带已经很久没有用来与人正常交谈,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摩擦的质感。“守护此殿,清扫尘埃,便是职责。”
他的话语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践行了千百年的宿命感。
“此殿是何殿?‘龙冢’又是什么意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屡次袭击我们?”石樵一连问出数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语气冷冽如刀,目光紧紧锁定老者,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老者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越过了严阵以待的两人,投向了他们身后那虚无的黑暗。又或者,是看向了某个遥远得无法追溯的过去。
他缓缓道,语速慢得让人心焦:“龙冢,葬龙之地。”
他顿了顿,那沙哑的声音在石窟中回荡,带着一种莫名的悲怆。“亦是葬送……妄想化龙之辈之地。”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石樵和苏青绫身上。那疲惫的眼神似乎变得锐利了些许,如同蒙尘的宝剑偶然露出的一丝寒芒。
“你们能至此,是本事,也是劫数。此地,非请勿入,入者……需留代价。”
“什么代价?”苏青绫忍不住追问道,握着金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老者的话语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老者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手指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几乎没有血肉。
他先是指了指他们来时的、依旧黑暗的洞穴通道。又指向那墨绿色、深不见底的幽深水潭。最后,那根干枯的手指,稳稳地指向了身后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青铜殿门。
“生,或死。”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带着一种源自绝对力量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原路返回,闯过外面因你们闯入而必定再次激活、甚至更为狂暴的‘三兽镇魂关’,九死一生。”
“向前,踏入这‘龙殿’……”他的目光扫过那冰冷的青铜大门,“十死无生。”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彻底落在苏青绫身上。那疲惫的、如同古井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审视,有仿佛透过她在追忆某个模糊身影的恍惚。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一点微光的期待?
“或者……”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更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斟酌,“小姑娘,老夫给你第三个选择。”
他盯着苏青绫,或者说,是盯着她手中的金鞭。
“你若能仅凭手中之鞭,不借丝毫内力外放取巧,纯粹以鞭法劲力,在那龙殿之门上,”他抬手,再次指向那扇巨大的青铜门,“留下三道清晰可见的鞭痕。”
“老夫……便破例一次,告诉你们想知道的秘密,并亲自开启通道,放你们安然离开。”
此言一出,石樵和苏青绫皆是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仅凭长鞭,在不使用内力增幅的情况下,在那看似厚重无比、坚不可摧的青铜殿门上,留下三道清晰的鞭痕?
两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扇青铜巨门。门高逾两丈,通体由未知的青铜合金铸造,上面布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纹路。有云纹,有雷纹,更多的是各种形态的、隐于纹路之中的龙形图案。
斑驳的铜绿覆盖其上,更添其厚重、古老与坚固之感。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风雨而岿然不动,本身就是“坚不可摧”这个词的化身。
用血肉之躯驱动的长鞭,即便是宝兵器刃,想要在其上留下哪怕一丝白痕,恐怕都难如登天,更何况是三道清晰的鞭痕?
这老者提出的条件竟然如此苛刻,简直就是荒谬至极!难道他是明知这些条件根本无法达成,却故意这样刁难他们,想要彻底断绝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吗?还是说……在这看似不可能的要求背后,隐藏着一些他们尚未领悟到的深意呢?
苏青绫瞪大了眼睛,怔怔地凝视着那扇高大而沉默的青铜巨门。这扇门仿佛承载着无数古老的秘密和沉重的命运,让人不禁心生敬畏。在头顶夜明珠的清冷光辉映照下,门上那些古朴而森严的纹路显得格外清晰,透露出一股亘古不变的坚固气息。
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喉咙里也有些发紧。然后,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神秘莫测、如同石化般的灰衣老者身上。
老者的眼神依然显得疲惫不堪,但在那深深的眼眸深处,却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期待。这丝期待,就像一道微弱的光芒,穿透了他那布满沧桑的面容,直直地照进了苏青绫的心底,让她的心中不由得为之一动。
留下三道鞭痕……这可能吗?这金鞭虽是家传宝物,材质特殊,坚韧无比,但对抗这青铜巨门……她的心沉了下去。
可这是目前唯一一个看似有可能兵不血刃、获取情报并安然离开的机会。原路返回,面对已被激发的恐怖石兽,生机渺茫;闯入龙殿,十死无生。
这第三个选择,尽管希望渺茫,却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那扇沉默的青铜巨门上移开,仿佛那扇门有着千斤之重,让她难以承受。然而,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回到门上时,她的眼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和挣扎,似乎对这扇门背后隐藏的未知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但渐渐地,这种迷茫和挣扎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内心的犹豫和不安一并吐出。然后,她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凝视着那扇青铜巨门,仿佛在与门后的某种力量对峙。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她心中默念道。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迈出那艰难的一步。
洞顶数十颗夜明珠洒落的清冷辉光,宛如舞台上的聚光灯,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出来。在这片冷光中,少女微微仰起的侧脸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倔强之色,那是一种不轻易屈服、勇往直前的决心。
而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柄长鞭,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变化。它微微颤动着,仿佛在呼应着少女内心的波澜,同时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芒,给人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