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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岭南乡村,暑气像刚熬好的糖浆,浓得化不开,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

走在新铺的土路上,鞋底能清晰感觉到石子被正午日头烤出的烫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温热的沙粒上,连空气都仿佛被晒得发沉,吸进肺里都带着股燥热。

偶尔吹过的风也不是清凉的,而是裹着热浪的 “热风”,拂过脸颊时像贴了片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棉絮,刚用手背擦干净的汗珠,转眼又在额头、鼻尖冒出细密的一层,顺着脸颊往下滑,痒得人忍不住想挠。

可这样的酷暑,半点没浇灭村民们的热情。

村口那棵三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榕树,浓荫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底下挤得满满当当 —— 王婶搬来自家的竹编小板凳,怀里揣着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瓜皮上还挂着水珠;

李家大爷踮着脚站在树根旁,手里攥着把蒲扇,却忘了扇,眼睛直勾勾盯着土路尽头;

连田埂上都站着不少人,有的光着脚踩在刚浇过水的泥地里,有的扒着田埂边的稻草人,一个个都探着脖子,像盼着归巢雏鸟的老雀,目光全朝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方向望。

今天是国家大统领陈则宏亲临视察民生的日子。

早在三天前,村里就传开了这个消息,村支书带着人把土路扫了三遍,还在老榕树枝桠上挂了两条红底黄字的宣传横幅,“心系百姓,情暖乡村” 八个字用加粗的宋体写着,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风一吹,横幅边角轻轻晃动,红布擦过榕树的气根,“沙沙” 作响,像是在和路过的村民打招呼。

田埂里的稻穗长得正盛,翠绿的稻叶层层叠叠,中间缀着饱满的稻粒,风过时,整片稻田翻起绿油油的浪,连稻穗都似被风吹得踮起了脚,穗尖朝着村口的方向,像是也想看看这位从京城来的大统领长什么样。

陈则宏没穿平日里的正装,一身浅灰色的棉质便装,布料柔软透气,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腕上还戴着块旧款的机械表,表盘边缘有些磨损,却透着股接地气的亲和。

他没走工作人员预设的路线,反而绕开了等候的村干部,朝着路边一排临时搭起的小摊走过去。

摊位大多是村民们自家的竹筐、木板搭的,摆着刚摘的青菜、鸡蛋、土产,他走到最末尾一个蹲在马扎上的女孩面前,脚步轻轻停住。

女孩约莫十八九岁,扎着低低的马尾,发尾沾着点新鲜的泥土 —— 想必是早上摘菜时蹭到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眼仁又黑又亮,像浸在山泉水里泡过,透着几分怯生生的好奇,见陈则宏看过来,又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膝盖上的竹筐。

她叫林小花,是邻村刚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姑娘。

前两年村里通了电商服务站,镇上新修了冷链仓库,她爸妈种的蔬菜终于不用再等着贩子上门压价,她便辞了城里电子厂流水线的工作,回村帮着打理菜园、摆摊卖菜。

今早天还没亮,她就提着竹篮去了自家菜园,露水打湿了裤脚,她蹲在番茄架下,专挑红透了的小番茄摘,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小红灯笼似的装了满满一筐,还带着清晨的凉意。

她抱着竹筐赶了两里路来摆摊,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看看大统领长什么样,没想到大统领真的走到了她的摊前,脚步停在她面前时,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村里男人身上的汗味完全不同。

“家里种这些不容易吧?”

陈则宏弯下腰,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菜园,指尖轻轻碰了碰竹筐里的小番茄,果皮带着刚从阴凉处拿出来的微凉触感,还能摸到细小的绒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温和,像村口那位总给孩子糖吃的张爷爷,没有半点身居高位的威严,

“现在物流能通到村里了,这些新鲜果子,销路还愁不愁?”

林小花紧张得手都在抖,手指紧紧捏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角 —— 这是她在电子厂时穿的工作服,回家后改了改当便服穿,布料已经起了毛边,被她攥得皱成了一团。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陈则宏一眼,对方的眼神很平和,没有半点不耐烦,她又赶紧低下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反复点着脑袋,声音带着点没散开的怯意,尾音却忍不住往上扬,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不愁!去年镇上修了冷链仓库,菜摘下来装在保鲜箱里,能存半个月都不坏!还有电商服务站,小张老师会帮我们拍照片,把番茄摆在竹筐里,旁边放朵野花,拍出来可好看了!弄上网店后,我们的番茄、青菜,能直接卖到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去,比卖给贩子贵一倍还多,去年我家光卖番茄就赚了两万多呢!”

她说得认真,眼睛里闪着光,像有星星落在里面,可话还没说完,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阴天那种慢慢变暗的过程,而是像有人拿着一大桶墨汁,猛地往湛蓝的天上泼了一把,不过三五秒钟,原本刺眼的阳光就被黑压压的乌云吞得干干净净,连远处的山尖都瞬间没了轮廓,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像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风也骤然变了脸,刚才还温热的风,突然裹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卷着地上的碎石子、枯树叶,“噼里啪啦” 地打在人身上,有的石子砸在胳膊上,疼得人忍不住龇牙咧嘴,原本摇着蒲扇的村民,下意识地把扇子挡在头顶。

村口的老榕树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粗壮的枝干像被抽打的巨兽,疯狂地左右摆动,树枝上的气根甩得笔直,茂密的叶子相互摩擦,发出 “哗啦啦 —— 哗啦啦 ——” 的巨响,像是树在痛苦地嘶吼。

挂在树枝上的宣传横幅被风扯得变了形,红布被吹得紧紧贴在树干上,又猛地被掀起,边角被树枝勾住,撕出一道小口子,红色的布料在风里乱舞,像一面在绝望中求救的旗子。

围观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原本挤在一起的人下意识往后退,有人踩着了别人的脚,有人撞翻了路边的竹筐,青菜撒了一地,却没人顾得上捡。

王婶赶紧把怀里的西瓜抱紧,伸手拉住身边的小孙子,生怕孩子被挤倒;

李家大爷踮着脚往天上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满是不安:

“这天气咋说变就变啊?刚才还大太阳呢!”

“别是要下大暴雨吧?可这黑云来得也太邪门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会不会是龙卷风啊?我前几年在电视上见过,就这黑云的样子!快找地方躲躲!”

陈则宏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多年的应急指挥经验让他瞬间警觉 —— 这不是普通的天气变化,太反常了。

他刚直起身,右手下意识地往身后摆,想示意身边的工作人员赶紧组织村民到附近的民房或屋檐下躲避,一道诡异的紫光突然划破了暗沉的天际。

那不是普通闪电该有的颜色,没有银白色的刺眼,而是浓郁得近乎发黑的紫,像把整块深紫色的水晶熔化成了液体,又被狂风搅碎,在厚重的云层里翻滚、扭动,时而聚成一团,时而散开成丝,光带拖着长长的、毛茸茸的光尾,每一次摆动,都在云层上留下淡淡的紫色印记,仿佛天空被撕开了一道道紫色的口子。

更奇怪的是,这紫光明明是强光,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连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染了色,村民们的白衬衫、花布衫,地上的竹筐,甚至陈则宏浅灰色的袖口,都蒙上了一层妖异的紫晕,看起来格外诡异,让人心里发毛。

“那、那是什么东西?”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吓得声音发颤,伸手捂住了身边孩子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睁大眼睛盯着那道紫光,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心全是汗。

下一秒,天地间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雷声的前奏,一道碗口粗的紫色闪电从云层里直直劈了下来,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像一条愤怒的紫龙,精准地落在了陈则宏和林小花所在的菜摊前。

“砰!”

一声巨响后,刺目的白光瞬间炸开,比正午的太阳还要亮上百倍,让人下意识地闭眼,可即便闭着眼,眼前也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视网膜上像是被烙上了一层白光,久久散不去。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复杂的气味 —— 有电线被烧断的焦糊味,像家里的灯泡被烧坏时的味道;

有泥土被高温炙烤的腥气,混着雨后泥土的味道,却更刺鼻;

还有一种从未闻过的、类似金属被烈火灼烧后散发的尖锐气息,像焊铁时的味道,呛得人忍不住咳嗽,眼泪都快流出来。

林小花只觉得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剧烈的撕裂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仿佛骨头都要被扯碎,关节处像被强行拉开,却奇怪地没有半分疼痛,只有一种轻飘飘的、不受控制的失重感,像踩在棉花上,又像在水里漂浮。

她想喊,想叫一声 “救命”,想抓住身边的陈则宏,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手指也僵硬得动不了,只能勉强睁着一条眼缝,看着眼前的陈则宏 ——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也在承受着同样的撕裂感,下一秒,两人就被那片炫目的白光彻底裹住,周围村民的惊呼声、工作人员的呼喊声、风吹树叶的声响,都像被按下了减速键,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耳边 “嗡嗡” 的鸣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

陈则宏的意识还保持着片刻的清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往上 “飘”,脚下的土地、围观人群惊恐的脸庞、摇晃的老榕树,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倒退,像一幅被快速抽走的画卷,画面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什么,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带着紫光的虚空,那股奇异的灼烧气息越来越浓,钻进鼻子里,让他有些头晕。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就像潮水般涌来,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将他彻底吞没 —— 仿佛整个天地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嘴,把他和身边的女孩,连同那道诡异的紫色闪电,一起吞进了未知的深渊。

风渐渐小了,暗沉的云层像退潮般慢慢散开,湛蓝色的天空重新露了出来,甚至还能看到几朵悠闲飘过的白云,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刚才那场诡异的雷暴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可土路上的景象却提醒着所有人,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 林小花的竹筐翻倒在一边,红通通的小番茄撒了一地,有的被慌乱的人群踩烂,流出鲜红的汁水,混着泥土,变成了暗红色;

地上多了一个拳头大的焦黑坑洞,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紫色,像被涂了一层紫药水,散发着残留的焦糊味,用树枝碰一下,还能感觉到余温;

围观的人群乱作一团,有人蹲在地上哭喊,有人拿着手机慌乱地打电话求助,手指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还有人盯着那个坑洞,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茫然,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国家大统领陈则宏,和那个叫林小花的打工女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和一个解不开的谜团,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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