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边吹来，带着一股烧焦的气息。
段逸立刻起身，将手中的孢子囊塞进皮袋。他蹲下身，抓起石台角落的监测水晶，凝神注视。水晶内的绿色光点开始晃动，空中浮现出几根细如银丝的线，像网一般缓缓延展，朝着山谷中央延伸而去。
他明白这是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探测，而是教会的预言术——已经盯上了这里。
他没有迟疑，手指在水晶表面迅速划动，调出灵田周围的地形图。十个红点在他脑海中浮现。他转身便朝灵田边缘奔去，抬手吹响骨笛——三短一长，警戒升级。
不到十秒，五名林语者从不同方向赶到，在他面前列成一排。他们身上还沾着布置假信号时留下的草灰。
“核心区外五百步。”段逸直接下令，“设十个假源点。使用宁神花粉、暗影猫眼碎屑和荧虹草灰，比例按我给的配方来。”
一人点头：“燃烧皿已备好。”
“立刻行动。”段逸道，“从西北方向开始点火，每个间隔三十秒。我要让魔力波动看起来混乱，但乱中有序。”
林语者迅速散开。段逸却未移动，紧紧握着监测水晶。空中的银线越来越密集，已经开始扫向东侧裂谷。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几。
第一批烟柱升起时呈淡蓝色，夹杂着紫色火星，因加入了水系植物粉末。紧接着，南边腾起棕黄浓烟，散发出腐土般的气味；西边则飘出幽绿雾气，缓慢翻滚。
当十个假源点全部启动后，水晶上的银线变得不稳定，不再向前推进，而是来回抽搐，仿佛受到了干扰。
但这还不够。
段逸低头探向腰间的皮袋，取出最后一包高等暗影狼晶核粉末。这东西极其危险，一旦点燃便会释放出强烈的混乱魔力，连他自己都难以掌控。
他快步走向中央最大的假源点，在坑底均匀撒上一层粉末，随后退后两步，打了个响指。
火焰跃起，瞬间吞噬了坑中的一切。
轰的一声闷响，一道黑紫色的烟柱冲天而起，扭曲成漩涡状。监测水晶猛然一震，几乎脱手坠地。
空中的银线剧烈抖动，部分甚至断裂消散。
然而此刻，段逸眉头微皱。
他察觉到了某种变化——并非来自地面震动，也不是空气中的魔力流动，而是自天上而来，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强行穿透云层，向下窥视。
他知道，真正的占卜开始了。
他刚想下令加强干扰，身后传来脚步声。
艾莉安娜走了过来，手中紧握月神吊坠。她脸色苍白，声音压得很低：“你在玩命。”
“我已经收手了。”段逸盯着水晶说道，“现在只是让他们看不清。”
“这不是看不清的问题。”她仰头望天，“你制造的是人造魔力场，而预言术连接的是神坛。他们会察觉异常，然后派更强的祭司前来。”
段逸沉默不语。
他知道她说得对。但他并不在乎能否彻底骗过对方，只关心能不能拖住时间。
几秒后，水晶画面突然剧烈晃动，随即化作一片雪花。那张银丝织成的探测网彻底崩溃。
段逸嘴角微微抽动。
成了。
可艾莉安娜却更加紧张。她死死盯着天空某处，低声说：“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话音未落，远处夜空忽闪出一道微光，如同水面裂开，迅速扩大。一面半透明的镜影浮现而出，边缘缠绕着金色符文。
是预言镜。
段逸立即拿起水晶，调整频率，试图追踪信号源头。但他心里清楚，这种级别的法器不在现实维度运作，只能通过干扰使其失效。
“你得做点什么。”他对艾莉安娜说。
她摇头：“我不能对抗神谕。”
“我没让你对抗。”段逸目光锁定那面镜子，“我只需要一层遮罩，让这里的魔力波动看起来像是自然发生。不要太强，也不要太干净。让他们误以为可能是天气扰动或地脉异变。”
艾莉安娜沉默片刻，终于抬起手，将月神吊坠举至胸前。她闭上双眼，轻声吟诵起一段古老咒语。
银光自吊坠中渗出，宛如薄纱般铺展开来，覆盖整个山谷。十个假源点升腾的烟柱被光芒笼罩后，颜色变得柔和，波动也趋于平稳，如同森林中自然升起的晨雾。
那面预言镜的画面开始模糊。
段逸紧盯水晶，发现数据流虽恢复运行，却已不再是清晰扫描，而是断断续续，仿佛信号遭到严重干扰。
“有效。”他说。
艾莉安娜睁开眼，额角渗出汗珠。她收回吊坠，声音虚弱：“这只是拖延。”
“够了。”段逸望着夜空，“我不需要它永远有效，只要今晚他们不敢动手就行。”
话刚说完，远处那面预言镜忽然剧烈震颤。镜面出现无数裂纹，紧接着砰然炸裂，碎片化为光点消散于夜空。
山谷陷入一片寂静。
艾莉安娜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立原地。
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正在执行任务的神级法器，因接收到的信息矛盾过大，触发反噬机制，自行崩毁。
换句话说，他们的干扰成功了。
不是躲过了预言，而是让预言本身陷入混乱。十个信号源皆有嫌疑，每一个都像威胁，又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真实目标。
此刻，教会面对的已不再是“有没有敌人”，而是“哪个才是真的”。
段逸松开手，将水晶放回石台。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已然漆黑一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那边一定乱了。
许久之后，艾莉安娜才开口：“你早知道会这样？”
“我不知道。”段逸平静地说，“我只知道，当谎言太多时，真话也没人相信了。”
她没有再说话，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月神仪。屏幕上，轨迹线早已离开此地，指向东南裂谷——与几个小时前自然之眼的结论一致。
她轻轻合上仪器，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她停下脚步。
“下次……”她背对着他，“如果你还要这么做，提前告诉我。”
段逸没有问为什么。
他知道，她不会再上报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林区的小路上。
段逸独自留在石台。他弯腰拾起一块掉落的燃烧皿碎片，上面还残留些许宁神花粉。他用指尖轻轻捻了捻，感受那细微的颗粒感。
随后，他走到记录板前，翻开新的一页。
笔尖落下：
“反预言干扰完成。虚假魔力场构建完毕，配合月华遮蔽术使侦测失效。预言镜因信息冲突引发反噬，自主崩解。结论：混乱比隐藏更有效，误导比逃避更具优势。后续需维持低频干扰，防止再次锁定。”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
抬头望向那十根仍在升腾的烟柱——黑的、紫的、绿的，在夜色中扭动，宛如一场无声燃烧的仪式。
他放下笔，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缓缓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这比教义真实。”
他重新折好，放入衣内最深处的口袋。
就在此时，监测水晶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段逸立刻拿起来查看。
绿色光点稳定，所有子体状态正常。但在数据底部，闪过一条极短的日志：
【侦测到远程信号残留波动，频率与此前不同。】
他的手指停在水晶边缘。
不是新的攻击。
更像是……试探。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石台前端，凝视着北边山脊的轮廓。
风再次吹来。
这一次，什么味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