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那句“陛下身边，有高人指点”，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将凌薇薇从短暂的胜利喜悦中彻底浇醒。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只是刚才刻意不去想。如今被苏清月点破，那股后知后觉的寒意便顺着脊椎骨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
对方这次能用流言攻击她的性别，下次就能用更歹毒的手段。而苏清月，这个刚刚展现出惊人价值、被她强行绑上船的“高人”，无疑会成为下一个靶子，甚至首当其冲。
“他们……会对你下手吗？”凌薇薇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她看向苏清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那担忧，并非全然出于对失去“智囊”的恐惧，更多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细察的、对眼前这个清冷女子本身的关切。
苏清月显然没料到女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她微微怔了一下，长睫轻颤，避开了那过于直白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陛下不必过虑。臣既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些许风浪，尚不足惧。”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凌薇薇却从那份平静里，听出了不容动摇的坚韧。这份坚韧，反而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是她把苏清月拉进了这潭浑水。
“不行！”凌薇薇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苏清月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淡淡墨香。“朕不能让你有事！”
她的动作太快，语气太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苏清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被凌薇薇一把抓住了手腕。
触手微凉，腕骨纤细。
两人俱是一僵。
凌薇薇是没想到自己会直接上手，只觉得入手处肌肤滑腻，让人不想放开。苏清月则是彻底愣住，她从未与人有如此逾矩的接触，尤其是被一位君主，一位……女子。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尖，她试图抽回手，却发现对方握得极紧。
“陛下……请自重。”苏清月偏过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自什么重！”凌薇薇非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对方是真实存在的，不会突然消失。“你现在是朕的人了……不是，是朕最重要的臣子！你的安全就是朕的安全！福公公！”
福德海赶紧躬身应道：“老奴在。”
“加派人手，明里暗里，给朕保护好苏大人！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朕唯你是问！”凌薇薇盯着苏清月，话却是对福德海说的，眼神里的执拗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老奴遵旨！”福德海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苏清月看着女帝近在咫尺的、写满焦灼的脸庞，那双总是跳跃着古怪念头的杏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影子。
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霸道却又带着一丝笨拙的关切，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她层层设防的心扉。
她再次轻轻挣了一下，这次凌薇薇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
“陛下，”苏清月垂下眼眸，掩去其中复杂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是略微快了些许的心跳被她强行压下，“当务之急，是查清流言源头，掌握主动。臣以为，可从钦天监内部，以及近日与赵王府往来密切的几位言官入手。”
接下来的查证过程，凌薇薇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粘”着苏清月。
美其名曰“共同参详，学习政务”，实则就是各种不放心。苏清月在翻阅相关卷宗时，她就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旁边，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苏清月与福德海低声交代调查事项时，她也凑在旁边，时不时插一句“要不要多派点人？”“会不会打草惊蛇？”；甚至苏清月只是起身去倒杯茶，她都要下意识地问一句“你去哪儿？”
苏清月被她扰得有些无奈，几次想开口请陛下保持距离，专心处理其他政务，但一抬头，对上那双清澈又带着点依赖和不安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这位陛下，平日里看着跳脱大胆，甚至有些混不讲理，此刻却像只受了惊的雏鸟，拼命想靠近唯一觉得安全的庇护所。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心软的情绪，在苏清月心底悄然滋生。
“陛下，”她将一杯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清茶轻轻推到凌薇薇面前，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您不必如此紧张。臣会小心。”
凌薇薇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似乎也被熨帖了些。她捧着杯子，小声嘟囔：“朕没紧张……朕就是觉得，有你在旁边，比较安心。”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几乎等同于依赖。
苏清月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在宣纸上。她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专注于眼前的卷宗，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奥秘。只有那悄然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调查并非一帆风顺，线索几度中断。每当凌薇薇气得想骂人、拍桌子时，苏清月总能冷静地分析出新的方向，或是从看似无关的细节里找到关联。
凌薇薇看着她沉静的侧脸，专注的眼神，条理清晰的叙述，心中那种“绑定学霸”的庆幸感越来越强烈，同时，一种超越“利用”的欣赏和……依赖，也在悄然扎根。
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苏清月在身边的感觉。习惯她身上清冽的墨香，习惯她清冷平稳的嗓音，甚至习惯了她偶尔对自己“出格”言行那无奈又纵容（自认为）的一瞥。
这晚，苏清月终于从一堆往来文书中，找到了一条关键线索——几处散播“神女降世”说法的源头，都隐约指向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地方：京城最大的印书坊之一，“翰墨斋”。而这家书坊，背后似乎有赵王府长史的影子。
“看来，他们是双管齐下，一边散播谣言，一边也想混淆视听，甚至想借此试探我们的反应。”苏清月指着那处记录，冷静分析。
凌薇薇凑过去看，脑袋几乎要碰到苏清月的肩膀。苏清月身体微僵，却没有避开。
“那我们怎么办？端了这家印书坊？”凌薇薇摩拳擦掌。
“不可。”苏清月摇头，“打草惊蛇，且证据不足。臣以为，可借此机会，反其道而行之……”
她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凌薇薇听得连连点头，眼睛放光。
“好！就按爱卿说的办！”她兴奋地一拍手，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表情垮了下来，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看着苏清月，“可是爱卿，又要让你劳心劳力了……要不，今晚就别回府了？朕这寝殿偏殿空着，你……”
苏清月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留宿……帝王寝宫？
这于礼不合，于制不符！传将出去，成何体统！
她看着凌薇薇那双充满期待、毫无杂念（？）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却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晃动了两人对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