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风里的回声还在废土上空盘旋时，陈砚的手指已经再次落在了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裂纹纵横的屏幕上，“信号已连接”的提示像一粒发芽的种子，在满屏的灰暗中扎下了根。他点开昆仑基站发来的加密文件，解压进度条缓慢跳动的间隙，目光不自觉飘向铁皮棚外——沙暴过后的天空竟透出了淡蓝色，云层被风扯成纤细的丝，阳光落在远处倾斜的广告牌残骸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这是三百二十七天里，他第一次看清完整的天空。
“解压完成”的提示弹出，屏幕上跳出一张简易地图。华东区域被标注成深浅不一的黄色，代表着“待联络”与“已失联”的区域，而梧桐信号站的位置，被一个红色的圆点清晰标出。更让他心脏加速的是，地图边缘附着一行小字：“首批支援物资将于72小时内空投至已响应信号站，请注意接收。”
“支援物资……”陈砚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拂过屏幕上的红色圆点，突然想起信号站地下室里那袋早已见底的压缩饼干。昨天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冒险去三公里外的超市废墟碰碰运气，现在，希望竟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撞进了怀里。
就在这时，接收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滴滴”声，耳机里的白噪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一个带着喘息的女声穿透电流：“梧桐信号站？这里是……这里是苏城废墟的临时据点，我们收到你的回应了！能听到吗？”
陈砚立刻握紧麦克风：“苏城据点，我能听到，信号清晰。我是陈砚，梧桐信号站目前只有我一人。”
“太好了！”女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我们这里有八个人，断网后一直在地下停车场躲着，昨天突然收到昆仑基站的信号，正愁没人接应……你们那边真的能收到支援物资？”
“地图显示72小时内空投，具体位置还没确定。”陈砚一边回答，一边快速在地图上标记苏城据点的大致方位——根据对方描述的街道名称，那里距离梧桐信号站不到五十公里，“你们现在的物资还够吗？有没有人受伤？”
“水还能撑两天，吃的只剩几块硬面包了，有个老人昨天摔了一跤，腿肿得厉害，我们没药。”女声的语气沉了下去，“本来想今天往你们那边走，可外面的沙暴刚过，怕遇到……那些东西。”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那些东西”指的是什么——断网后第三个月，城市里开始出现行为怪异的人，他们皮肤泛着青灰色，没有意识，只会追着活人的气息扑咬。幸存者们叫他们“行尸”，没人知道是病毒还是辐射导致的变异，只知道一旦被他们围住，就再也别想活着出来。
“别贸然行动。”陈砚立刻说道，“我会试着联系昆仑基站，确认空投位置后再给你们消息。你们先加固据点，尽量别发出动静，等我这边有消息了，咱们再想办法汇合。”
“好！我们等你消息！”女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林晚秋，你要是联系上基站，记得报我们苏城据点的名字！”
“收到，林晚秋。”陈砚应下，刚要挂断通讯，耳机里又传来一阵新的电流声——这次不是一个声音，而是好几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男人的嘶吼，有女人的哭喊，还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
“这里是淮南站！有人能听到吗？行尸闯进据点了！我们快撑不住了！”
“救命！谁能来救救我们！”
“信号……信号又弱了！该死的！”
混乱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陈砚赶紧调整接收器的频段，试图将淮南的信号调清晰，可那些声音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彻底消失在白噪音里。
他握着麦克风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青白。三百二十七天里，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绝望——有人在废墟里被行尸撕碎，有人因为一瓶水互相残杀，有人在寒冷的冬夜里冻成僵硬的尸体。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有了信号，有了昆仑基站的消息，有了支援物资的希望，却还是有人在绝望中挣扎。
“昆仑基站，这里是梧桐信号站。”陈砚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说道，“刚刚收到苏城据点和淮南站的信号，淮南站遭遇行尸袭击，通讯已中断。请求确认空投位置，是否能优先支援受袭区域？”
耳机里沉默了片刻，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回荡。陈砚盯着接收器上的绿色指示灯，心脏一点点提了起来——他怕，怕昆仑基站只是个遥远的幻影，怕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会瞬间熄灭。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沉稳的男声终于从耳机里传来：“梧桐信号站，昆仑基站收到你的请求。空投位置已确定，在华东区废弃机场的跑道上，坐标已发送。支援物资里包含武器和药品，你可以优先调配。”
男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淮南站的信号我们也收到了，但目前无法确定其具体位置，无法进行定向支援。你是华东区第一个响应的信号站，接下来，需要你作为临时联络点，协助我们联系更多的幸存者。”
陈砚的眼睛亮了起来。废弃机场他知道，就在梧桐信号站以西二十公里的地方，以前是个军用机场，断网后他去过一次，那里的跑道还很完整，只是停机坪上堆满了废弃的飞机残骸。
“收到，昆仑基站。”陈砚的声音稳了下来，“我会尽快前往空投点，接收支援物资，同时继续联络周边的幸存者。”
“注意安全。”男声最后说道，“记住，每一个幸存者的信号，都是重建世界的一块砖。”
通讯挂断，耳机里恢复了安静。陈砚关掉麦克风，转身走向地下室——那里有他藏起来的一把消防斧，还有一件破旧的防刺背心。他把女儿的照片从键盘下面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触到照片上女儿的笑脸，心里突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不再只是为了寻找妻子和女儿而活，他还要带着苏城据点的八个人，带着那些还在废墟里挣扎的幸存者，一起等到真正的光明。
收拾好东西，陈砚锁上铁皮棚的门，背上装满水的背包，手里握着消防斧，朝着废弃机场的方向走去。沙暴过后的地面很松软，每走一步都会陷下去半只脚，远处的废墟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锈色。他走得很小心，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行尸最喜欢在沙暴过后出来游荡，他们的听觉异常灵敏，哪怕是轻微的脚步声，都可能引来成群的袭击。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道残破的铁丝网，铁丝网后面就是废弃机场的跑道。陈砚放慢脚步，贴着铁丝网的缝隙往里看——跑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架坠毁的飞机残骸斜插在地面上，机翼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生锈的金属骨架。
他轻轻推开铁丝网的缺口，小心翼翼地走进机场。刚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阵低沉的嘶吼声从左侧的飞机残骸后面传来。陈砚立刻停下脚步，握紧消防斧，慢慢绕到残骸后面——只见三只行尸正围着一具尸体啃咬，那具尸体穿着蓝色的工装服，手里还攥着一个破旧的对讲机。
陈砚的呼吸屏住了。他知道，那很可能是淮南站的幸存者，也许是想往空投点跑，却没能躲过行尸的袭击。
三只行尸似乎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缓缓抬起头——他们的眼睛浑浊不堪，嘴角挂着黑色的血迹，青灰色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看起来像极了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它们朝着陈砚的方向嘶吼着，一步步逼近。
陈砚往后退了两步，将消防斧举过头顶。他知道，不能慌——行尸虽然凶猛，但动作迟缓，只要找准时机，就能一击致命。
最前面的行尸扑了过来，陈砚侧身躲开，同时将消防斧狠狠砍在它的后脑勺上。“咔嚓”一声脆响，行尸的脑袋歪向一边，重重地倒在地上。剩下的两只行尸见状，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陈砚咬紧牙关，左躲右闪，手里的消防斧一次次落下，每一次都精准地砍在行尸的要害上。
几分钟后，三只行尸都倒在了地上，黑色的血液流在跑道上，发出刺鼻的腥味。陈砚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到那具工装服尸体旁边，蹲下身，轻轻拿起他手里的对讲机。
对讲机的屏幕已经碎了，但机身还很完整。陈砚试着按了按开机键，屏幕竟然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一行未发送的消息：“淮南据点坐标：北纬32°65′，东经117°28′。求支援。”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淮南站的具体坐标！虽然通讯已经中断，但只要知道了坐标，也许还能找到幸存的人！
陈砚把对讲机塞进背包里，刚要起身，突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朝着跑道的方向飞来。飞机的机翼下挂着两个黑色的空投箱，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是支援物资！”陈砚激动地喊了一声，快步跑到跑道中央，朝着飞机挥手。飞机在跑道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将两个空投箱稳稳地投了下来——“嘭”的一声，空投箱落在跑道上，激起一阵尘土。
飞机没有停留，很快就消失在云层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尾迹。陈砚跑过去，用消防斧撬开空投箱的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压缩饼干、瓶装水、抗生素、绷带，还有两把突击步枪和几盒子弹。最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第二批支援物资将于48小时后送达，请注意接收新的联络名单。”
陈砚拿起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流过喉咙，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焦虑。他把压缩饼干和水塞进背包里，又把抗生素和绷带整理好，扛着一把突击步枪，朝着苏城据点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再次联系了林晚秋。
“林晚秋，这里是陈砚。”陈砚对着麦克风说道，“空投物资已经收到，里面有药品和武器。我现在往你们苏城据点走，大约三个小时后能到，你们做好接应准备。”
耳机里立刻传来林晚秋激动的声音：“真的吗？太好了！我们这就加固门口的 barricade（路障），保证不让行尸靠近！”
“另外，我还拿到了淮南站的坐标。”陈砚补充道，“虽然他们的通讯断了，但也许还有幸存者。等我们汇合后，再想办法去淮南看看。”
“好！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林晚秋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陈砚挂了通讯，加快了脚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废墟里，似乎有几只小鸟落在断墙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会遇到行尸，会遇到物资短缺，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但他不再是一个人。
苏城据点的八个人在等他，淮南的幸存者可能还在等救援，昆仑基站在远方指引着方向，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也许就在某个他还没找到的地方，等着他的消息。
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陈砚扛着突击步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脚步声在废墟里回荡，却不再显得孤单。他知道，那些分散在废土各地的幸存者，就像一个个孤独的信号塔，而他手里的接收器，正在将这些信号一点点连接起来，织成一张名为“希望”的网，将这个破碎的世界，重新拉回光明的轨道。
三个小时后，陈砚远远地看见了苏城据点的入口——那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用钢板和钢筋加固了一道厚厚的门，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在暮色中摇曳着昏黄的光。
“是陈砚吗？”门后传来林晚秋的声音。
“是我。”陈砚应道。
钢板门缓缓打开，林晚秋带着七个幸存者走了出来——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女人，有年轻的小伙子，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充满了期待的光芒。
“你终于来了！”林晚秋走上前，接过陈砚手里的背包，“快进来，外面不安全。”
陈砚跟着他们走进地下停车场，里面很昏暗，只有几盏油灯照明，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温暖的气息——有人在角落里煮着野菜汤，虽然没有肉，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个腿受伤的老人靠在墙边，正由一个年轻女人给她包扎伤口；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陈砚手里的突击步枪。
“这是我儿子，小宇。”抱着孩子的女人走过来，笑着说道，“断网后，多亏了晚秋姐，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陈砚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小宇：“吃吧，补充点体力。”
小宇接过饼干，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叔叔”，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林晚秋把陈砚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刚才又收到几个零星的信号，有来自盐城的，还有来自湖州的，只是信号太弱，没能联系上。”
“没关系。”陈砚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地图，“昆仑基站会发送新的联络名单，我们先把这里的据点加固好，等第二批支援物资到了，再联系那些幸存者。”
林晚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陈砚贴身的口袋上：“那是……你女儿的照片？”
陈砚愣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递给林晚秋：“嗯，她叫念念，断网的时候刚上小学。”
林晚秋看着照片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眼眶微微发红：“我也有个女儿，和念念差不多大，断网后就和我分开了……我一直相信，她还活着。”
“会的。”陈砚接过照片，重新塞回口袋里，“我们有了信号，有了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