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如同一只凶猛的巨兽,毫无征兆地撞开了书房的窗户,汹涌而入。
它像是一个不速之客,带着腐朽海藻的气息,那是一种让人联想到死亡和腐朽的味道,仿佛是大海深处被遗忘的角落所散发出来的。
同时,海风还裹挟着珍珠粉的奇异香气,那是一种细腻而微妙的味道,让人想起贝壳内部的珍珠,闪耀着柔和的光芒。
这种香气与腐朽海藻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混合,既让人感到清新,又让人感到些许的不适。
然而,在这股海风的气息中,还隐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腥甜。
那是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味道,却又如此独特,让人无法忽视。
它既不像普通的腥味那样刺鼻,也不像甜味那样浓烈,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当我缓缓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惊愕得合不拢嘴——原本应该矗立在那里的东墙竟然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
这片海洋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光线,使得周围的环境都变得昏暗而压抑。
海浪如同一群凶猛的巨兽,咆哮着、翻滚着,不断地冲击着岸边,溅起高高的水花。
而在那汹涌的浪尖之上,却漂浮着无数写满文字的羊皮纸碎片。
这些碎片随着海浪的起伏而上下浮动,时而被浪花淹没,时而又在浪尖上若隐若现,仿佛在与那狂暴的海洋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
每一片羊皮纸上的文字都清晰可辨,它们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个被遗忘的契约,或是一段段被尘封的历史。
这些文字在黑色的海洋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这片黑暗世界中的唯一光明。
窗台上的多肉植物不知何时变成了色彩斑斓的珊瑚丛,正渗出莹蓝色的黏液,在地板上蜿蜒出《小美人鱼》中被出版社删除的段落:
...人鱼公主用匕首刺破的不是王子的心脏,而是契约的羊皮纸。每滴血珠都化作珍珠,镶嵌在德文特的王冠上,照亮深渊的道路...
书桌上原本安静放置着的墨水瓶,突然间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所催动,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瓶中的深蓝色墨水像是被煮沸了一般,不断地翻滚、冒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
随着墨水的沸腾,一股浓烈的腥味也随之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那股味道让人闻起来感到有些恶心,就像是腐烂的海鲜或者是变质的血液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而墨水瓶中涌出的泡沫,则像是被染成了深蓝色的一般,不断地从瓶口溢出,流淌到书桌上。
这些泡沫看上去异常诡异,它们绝非普通的泡沫所能比拟。
这些泡沫不仅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黏糊质感,更像是某种生物所分泌出的物质。
这种黏糊的质地让人不禁联想到某些恶心的生物体液,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每个泡沫炸裂时都释放出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五岁时在沙滩捡到的琉璃瓶,里面塞着用七国语言写的求救信,那些扭曲的字迹如今看来正是古老的契约条文;
十二岁梦游时画下的深海宫殿草图,醒来发现指尖沾着沙粒与鳞片,床单上还残留着海水的咸味;
大学时在旧书店莫名购买的《海洋契约法典》,扉页上有个潮湿的手印正在逐渐显现,那指纹的纹路与我的一般无二。
潮汐开始转向了。
天花板滴落咸涩的水珠,在水渍中凝聚成美人鱼的轮廓,她的眼睛是两颗黯淡的珍珠,第一百三十个涨潮期,该偿还海的债务了。
衣橱门被无形的水流冲开,七件不同材质的泳衣漂浮而出。
维多利亚时代的羊毛泳衣上别着珍珠胸针,针尖刻着1872.6.21,衣领处还残留着海水的盐渍;
1920年代的针织泳衣口袋里有张浸糊的船票,目的地是永恒深渊,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自愿者第七号;
1975年的比基尼上沾着石油渍,组成德文特公司的徽章,肩带上绣着实验体Ω...
最后那件用海藻编织的泳衣正自动贴合我的身形,衣摆处生长出活的水螅体,每一根触须都在我的皮肤上留下微小的刺痛。
地板变成透明的海水,下方深处有座用沉船残骸搭建的宫殿。
当我俯身触碰时,指尖传来被贝壳划破的刺痛,血珠在水中凝成契约文字:以声音换取双腿,以记忆换取氧气,以灵魂换取永生的谎言...
字迹在水中扭曲,仿佛活物般游动。
卧室突然被海水灌满。
书页如鱼群般游动,钢笔变成海鳗在指间穿梭。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三点,分针指向十七分,然而秒针却在逆时针旋转。
这诡异的一幕让人不禁心生疑惑,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被逆转了。
随着秒针的倒退,每过一秒,钟面上都会冒出一个气泡。
这些气泡晶莹剔透,宛如被囚禁在时间牢笼里的小精灵。
它们缓缓升起,然后在空气中破裂,释放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仔细观察这些气泡,会发现它们内部包裹着一些模糊的影像。
当气泡破裂时,那些影像如烟雾般飘散开来,逐渐显露出清晰的画面——那是我童年时在海边许下的愿望。
我站在沙滩上,海浪轻轻拍打着我的脚丫,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温暖而柔和。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我想永远住在童话里。”
这个愿望是如此纯真,如此美好,没有丝毫杂质。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长大,这个愿望也被深埋在心底,几乎被我遗忘。
直到此刻,这些气泡将它重新带回我的眼前,让我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这些气泡就像是时间的使者,它们带着我童年的梦想和回忆,穿越时空的隧道,来到我的面前。
每一个气泡的破裂,都是一次与过去的重逢,让我重新审视那些被忽略的美好瞬间。
水下传来缥缈的歌声,旋律与我小说中人鱼公主的咏叹调完全一致,但歌词令人毛骨悚然:...剥下鳞片做笔墨,抽出脊骨当钢笔,德文特在深渊等待第130支笔...
歌声越来越近,仿佛有无数张嘴在我耳边低语。
书房的门变成了珊瑚拱门,通向一个巨大的贝壳法庭。
三十七个戴着海星面具的审判官坐在陪审席上,他们手中拿着用鱼鳔装订的案卷,封面全都印着我的名字。
首席审判官的声音如同海底地震的轰鸣:
被告人是否承认,在1992年3月17日与海洋缔结非法契约?
法庭地面突然裂开,升起个装满海水的玻璃缸。
里面泡着六具半人半鱼的骸骨,每具骸骨的心口都插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不同的日期——正是前六任人鱼契约者的死亡时间。
第七把匕首空悬在水中,刃尖对准我的心脏位置,刀身上反射出我惊恐的面容。
证据A。
审判官挥动海草法杖,空中浮现出我六岁时的画面:正在用海水浸泡的羽毛笔书写人鱼公主故事,每个字都渗出血色,被告用初潮之血签署了第一份契约。
画面中的小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睛是完全的黑色,没有眼白,嘴角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诡异微笑。
证据b。
十二岁时的日记投影在波涛上,那些关于海底宫殿的描写正在融化成真正的珊瑚,被告用想象力喂养了深渊怪物。
日记的字迹在水中扭曲变形,变成了一条条细小的海蛇,向我游来。
证据c。
成年后所有《小美人鱼》改编稿在水中重组,删改处的墨迹变成毒液,被告用自我审查篡改了契约条款。
那些被删除的段落凝聚成黑色的墨鱼,喷出遮天蔽日的墨汁。
海水突然变得冰冷刺骨。
我的双腿开始粘连,皮肤浮现出鳞片纹路,指甲变长变硬,发出贝壳般的微光。
审判席后面升起德文特的青铜像,他的王冠上镶嵌着131颗人鱼泪化成的珍珠,最大那颗正映出我逐渐鱼化的脸,那影像越来越清晰,仿佛另一个我正在从珍珠中苏醒。
最后辩护机会。
审判官们齐声说,面具下流出黑色的海水,或者选择成为第七展品。
我挣扎着抓过空中的第七把匕首,不是刺向心脏而是划向手腕。
鲜血染红的海水中浮现出真正的契约全文:原来德文特捕获了六条人鱼,用她们的鳞片制作永恒墨水,而我是第七条——唯一自愿签约的人鱼后代。
那些契约条款在水中扭曲变形,显露出隐藏的附加条款:契约者的直系后代将自动继承契约义务。
契约漏洞!
我吐出串气泡,声音在水中化作珍珠项链,根据《深海法典》第130条,自愿者有权要求重审!
而且...
我指着那些逐渐活过来的骸骨,她们不是自愿的!德文特篡改了契约!
法庭突然剧烈震动。
陪审团的面具脱落,露出玻璃后面的标本人脸——正是前六任契约者。
她们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是冰冷的玻璃珠。
德文特的铜像开裂,流出腥臭的原油。
所有案卷在水中融化,文字变成逃窜的鱼群,每一尾鱼身上都带着一个被遗忘的真相。
当我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站在卧室地板上,全身湿透但鳞片消退。
墙上多出个贝壳镶嵌的相框,里面是德文特与人鱼祖母的合影,日期标注着1888年夏至——那正是祖母在暴风雨中失踪的日子。
照片背面用血写着:第七代人鱼女王,自愿献声。
梳妆台上放着个海螺,里面传出祖母的叹息:孩子,我们不是用声音换双腿,而是用真相换沉默...德文特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海螺中突然流出黑色的泪水,那液体在地板上形成一张新的海洋地图,标记着六个被隐藏的深海墓穴和一个尚未使用的位置。
窗外飘来海岸巡逻队的广播,说凌晨三点十七分有异常涨潮,海水淹没了德文特公司的古老档案库。
晨报头版照片显示,浮出水面的密封罐里装着131份人鱼契约,最后一份的签名处正在渗出蓝色的血液——那正是我的血型。
书房电脑自动开机,文档打出新段落:当人鱼拿回自己的声音时,所有童话都要重写...
键盘缝隙里长出细小的珊瑚,每个按键下都传出潮汐的声音,仿佛整个海洋都在通过这些微小的孔洞呼吸。
我触碰锁骨下新出现的鳃状疤痕,突然听见深海传来祖母的呼唤:来继承真正的王冠吧,第一百三十七代人鱼女王...
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带着海洋的深邃与古老。
地板上的水渍开始重新排列,形成一串珍珠般的字迹:每一次潮汐都是呼吸,每一个波浪都是心跳,海洋永远不会忘记它的女儿。
那些字迹逐渐发光,最后凝聚成一颗真实的珍珠,里面封存着一片微小的鳞片——那是祖母的鳞片,也是王冠上缺失的最后一片。
书架上所有与海洋相关的书籍自动翻开,书页间流出海水,形成一个个漩涡。
在那漩涡的中央,缓缓地升起了六个模糊的身影。
她们仿佛是从深海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一般,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让人难以看清她们的真实面容。
这六个身影,便是最初的六位人鱼契约者。
她们曾经与人类签订了契约,用自己美妙的歌声换取了短暂的自由。
然而,这份契约却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束缚。
如今,经过漫长的沉睡,她们终于苏醒了过来。
空洞的眼窝中,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对自由的渴望和对失去声音的痛苦。
她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幽灵一般,等待着新的女王的到来,带领她们找回失去的声音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