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然力排众议,启用杨信率轻骑驰援大同的决策,像一块石头砸进本就波涛汹涌的朝堂,激起的涟漪远超他的预料。主战派觉得皇帝魄力不够,不敢用石亨这等“名将”;主和派则认为这是杯水车薪,徒耗兵力。但更多的官员,则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想看这位年轻皇帝在巨大压力下,到底能拿出什么真章。
而真正的暗流,则在紫禁城的深处,更加汹涌地奔腾起来。
曹吉祥的住处,门窗紧闭,熏香的味道浓得呛人,却依然掩盖不住一股阴谋的气息。曹吉祥半躺在软榻上,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但眼神中的阴鸷却更加深沉。他听着心腹太监低声汇报朝堂上的情形,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冷的玉珠。
“皇上……没用石亨,用了杨信?”曹吉祥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却是冰冷的算计,“嘿嘿……咱们这位皇上,是越来越精明了。知道石亨是头喂不熟的狼,不敢放他出去掌兵。杨信……倒是个会咬人的狗,可惜,不是咱家的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这也正好!也先五万大军压境,大同那点兵马,加上杨信三千骑兵,能顶多久?一旦大同失守,山西震动,皇上这道命令,就是用人不当、贻误军机的铁证!到时候,看他还怎么坐在那张龙椅上!”
旁边侍立的一个干瘦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祖宗,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曹吉祥阴恻恻地笑了:“怎么做?当然是帮咱们的皇上,把这‘用人不当’的罪名,坐得更实一些!”他招了招手,那太监连忙附耳过去。
曹吉祥压低声音,吩咐道:“你想办法,给咱家盯紧了杨信那三千骑兵的粮草补给!从京师到大同,这路上……难免会出点‘意外’,比如,粮车被‘流匪’劫了,或者军械‘不小心’受潮损毁了……总之,要让杨信的人马,饿着肚子、拿着烧火棍去跟也先的铁骑拼命!明白吗?”
那太监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连连点头:“奴婢明白!一定办得干净利落!”
“还有,”曹吉祥补充道,“大同那边……王效祖是个硬骨头,但咱家记得,他手下有个副将,好像挺贪财的?找个可靠的人,去接触接触,许他高官厚禄……就算不能让他开城投降,关键时刻给王效祖使点绊子,拖延一下援军进城的速度,总是可以的吧?”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曹吉祥满意地点点头,挥退了手下。他独自躺在榻上,望着屋顶精美的雕花,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得意神色。也先的大军,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他要利用这场外患,把皇帝逼入绝境,然后……就是他曹吉祥东山再起,甚至更进一步的时候!
然而,曹吉祥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却低估了林锋然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韧性和他那些来自现代的、看似“荒唐”却往往切中要害的应变能力。
乾清宫内,林锋然并没有像曹吉祥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他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眉头紧锁,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杨信的骑兵已经出发,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前线提供支持,并预防最坏的情况发生。
“舒良。”林锋然唤道。
“奴婢在。”舒良连忙上前,经过李四儿的事件,他更加谨慎,但也更加忠诚。
“杨信将军的粮草辎重,是走官道经居庸关、宣府一线吧?”林锋然指着地图问道。
“回陛下,是的。这是最快最稳妥的路线。”
林锋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妥。也先主力动向不明,万一他派出一支偏师截断官道,杨信就成了孤军。传朕密旨给杨信,让他分出五百精锐,携带五日干粮,不走官道,沿太行山小路秘密潜行,作为奇兵。主力部队粮草,分三批运送,前后间隔一日,并由当地卫所派兵接应,减少单次运输规模,降低风险。”
这是现代战争中分散风险、确保补给线安全的思路。舒良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皇帝考虑得极为周详,连忙记下。
“另外,”林锋然继续道,“给王效祖再发一道密旨,告诉他,朕已派杨信驰援,但援军到达需要时间。让他无论如何,必须守住大同七日!七日内,朕不问他斩首多少,只要大同城头还飘着大明旗帜,他就是首功!但也要提醒他,谨防城内奸细,特别是……注意他那个叫赵荣的副将。”
林锋然对王效祖本人是放心的,但对他的部下却不敢完全信任。来自现代的他,深知内部瓦解的可怕。这纯粹是一种直觉,加上对曹吉祥卑劣手段的预判。
舒良心中一惊,皇帝怎么会突然提到一个边镇副将的名字?但他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安排完这些,林锋然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能做的微观调整已经尽力了,现在,更大的压力来自于宏观战略和朝堂博弈。
石亨显然不甘心被边缘化。他虽然没有再公开要求领兵,但其党羽却在朝野上下不断散播“皇上怯战”、“用人唯亲”(指杨信)、“贻误战机”的言论,试图动摇林锋然的威信。甚至有人开始翻旧账,隐隐将之前京师保卫战时的一些决策失误(有些是曹吉祥等人造成的)归咎于皇帝。
主和派则趁机鼓噪,说什么“早听王尚书之言,遣使议和,何至于此”,把边境紧张的责任推给主战策略。
林锋然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必须时刻保持平衡,既要顶住主和派的投降论调,又要防范石亨等人的夺权阴谋,还要应对曹吉祥在暗处的冷箭。
这天下午,他正在批阅奏章(大部分是曹吉祥过滤后送来的),一份来自通政司的普通公文引起了他的注意。公文是报告漕粮北运情况的,但在不起眼的角落,提到一句“近日运河沿线,有不明身份之大型商队活动,形迹可疑”。
若是平时,林锋然可能不会在意。但此刻,他神经高度紧张,任何异常都让他警觉。大型商队?形迹可疑?在这个敏感时期?会不会是瓦剌的细作?或者……是曹吉祥、逯杲他们在转移财产、勾结外敌的渠道?
他立刻让舒良去查这个“大型商队”的底细。然而,查探的结果却石沉大海,通政司那边支支吾吾,说是下面州县报上来的,具体情况不明。
这种“不明不白”反而加重了林锋然的疑心。他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从各个方向向他收紧。
傍晚时分,更坏的消息传来了。兵部收到杨信从路上发回的军报:先锋部队已过居庸关,但后续粮草车队在怀来卫附近遭遇“山洪冲毁道路”,延误了行程,预计要比原计划晚一天才能到达宣府补给点!
“山洪?”林锋然看着军报,心中冷笑。怀来一带近期并无大雨,哪来的山洪?这分明是人为制造的“意外”!曹吉祥的动作,果然来了!
他立刻下令,严查怀来卫“山洪”事件,并命令杨信不必等待后续粮草,主力携带现有干粮加速前进,奇兵部队按原计划行动。同时,他密令宣府总兵,立刻从宣府库存中调拨一批粮草,直接送往大同方向,接应杨信。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也是与幕后黑手较量的比赛!
然而,林锋然这边刚刚做出应对,曹吉祥的反击就接踵而至。
第二天一早,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了一份奏折,不是弹劾别人,而是“死谏”皇帝!奏折里言辞激烈,说什么“陛下受奸佞蒙蔽(暗指舒良等近侍),不纳忠言(指石亨等人的主战建议),致使边关危急,将士寒心”,甚至隐隐暗示皇帝“德不配位”,要求皇帝“下诏罪己”,“重用贤臣(指石亨)”,“挽回天意”!
这份奏折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朝堂上炸开了锅!这是赤裸裸的逼宫!虽然没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是在否定皇帝的权威和能力!
林锋然看着这份充满恶意的奏折,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一定是曹吉祥在背后指使,利用边关危机和朝野不安的情绪,发动了舆论攻势,想把他彻底搞臭!
就在朝堂上为此事争论不休、乱成一团时,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金銮殿,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消息:
“陛下!大同……大同八百里加急!瓦剌大军猛攻数日,城防……城防多处被毁!杨信将军援军被阻于城外五十里!王效祖总兵……王总兵他……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大同……大同快守不住了!”
轰!如同晴天霹雳,整个朝堂瞬间死寂!
林锋然猛地站起身,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大同……要失守了?!
(第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