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见深落水受惊、高烧不退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瞬间在朝野激起了更大的波澜。林锋然第一时间赶到东宫，看着榻上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和急促的呼吸，听着钱皇后压抑的啜泣，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痛又怒。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会诊，说是风寒入体，兼受惊吓，开了方子，但言语间也透出几分凶险，直言若高烧不退，恐生变故。林锋然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和恐惧，守在儿子床边，亲自试药温，擦冷汗，直到后半夜，太子的体温才稍稍降下一些，沉沉睡去，但依旧呼吸微弱。
这一夜，林锋然未曾合眼。太子的意外，他绝不相信只是单纯的“不慎落水”。时间点太巧了！就在他刚刚从废弃仓库找到重要线索，准备反击的时刻！这分明是警告，是威胁，甚至可能是对方狗急跳墙，开始对皇家子嗣下手的信号！
“查！给朕彻查！”天色微明，林锋然将东宫总管太监和所有当日伺候太子的宫女太监全部叫到殿外，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太子是如何落水的？当时谁在身边？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朕灭他九族！”
底下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据几个贴身小太监和宫女断断续续的回忆，太子当时在御花园池塘边看锦鲤，脚下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太湖石，滑入了水中。那块石头，平日并无异样。事发时，身边太监宫女确实都在，但距离稍远，救援稍有迟缓。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一场意外。但林锋然根本不信！他亲自去御花园查看了那块松动的太湖石，石基下的泥土确有新翻动的痕迹！这绝不是自然松动！
“舒良！”林锋然眼中杀机凛冽，“给朕暗中查！查最近有谁动过御花园的布置！查东宫这些下人的底细，查他们和宫外有无勾连！特别是……和石亨旧部有无关联！”
“奴婢遵旨！”舒良领命，眼中也满是厉色。太子是国本，动太子，就是动摇国本，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安排好东宫的调查，林锋然强打精神去上朝。他深知，太子的“意外”必定会被大做文章。果然，一上朝，那种诡异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百官们表面上纷纷慰问太子病情，但眼神中的探究、猜疑甚至幸灾乐祸，却难以掩饰。
果然，没等例行礼仪完毕，那个阴魂不散的兵部右侍郎又跳了出来，这次他学乖了，不再直接攻击，而是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忠臣模样：
“陛下！太子乃国本，如今突发意外，卧病在床，臣等心如刀绞！然，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临危而惧啊！臣听闻，近日宫中怪事频发，太上皇骤崩，太子又……唉，莫非是宫闱不宁，冲撞了神灵？臣恳请陛下，为社稷计，当彻查宫禁，肃清奸邪，并祈告太庙，以安天心啊！”
这话恶毒至极！将朱祁钰之死和太子落水联系起来，暗示宫中有“奸邪”作祟，影射皇帝失德，才导致天降灾异！这是要把“天谴”的罪名扣到林锋然头上！
不少官员闻言，纷纷附和，要求“整顿宫闱”、“祭天祈福”，一时间，朝堂上又充满了对林锋然不利的舆论压力。
林锋然面沉如水，心中怒火滔天，却知道此刻发作正中对方下怀。他强迫自己冷静，用略带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回应：
“爱卿忧国之心，朕知之。太子之事，朕已命人详查，若有人为作祟，朕绝不轻饶！至于宫闱之事，朕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祭天祈福，礼部依制办理即可。然当前要务，是稳定朝局，安抚民心，而非捕风捉影，自乱阵脚！”
他再次将话题引向“稳定”，并暗示对方“捕风捉影”，态度不卑不亢。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对方敢对太子下手，说明已经丧心病狂，必须尽快铲除！
退朝后，林锋然立刻秘密召见了赵化。废弃仓库那条线，现在是唯一的突破口，必须加快进度！
“仓库那边情况如何？可再有动静？”林锋然急切地问。
赵化回报：“陛下，自那夜黑影出现后，仓库再无动静。臣加派了人手，日夜监视，但……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警惕。”
林锋然心一沉。对方果然狡猾！太子出事，他们肯定也提高了警觉。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那本册子，”林锋然拿出那本从仓库暗格找到的笔记，“上面的字迹，可能辨认出是谁的？”
赵化仔细看了看，摇头道：“陛下，这字迹潦草，似是刻意伪装，难以辨认。不过……臣可找几个精通笔迹的老刑名暗中查对。”
“速去办！”林锋然下令，随即眼中寒光一闪，“还有，那个黑影……既然他不来，我们就引他出来！”
“陛下的意思是？”
“制造一个假象！”林锋然压低声音，“你派人散出消息，就说北安门一带近日有盗匪出没，顺天府要加大巡查力度，特别是对那些废弃房屋。动静可以闹大一点，但不要真的靠近那间仓库。我们要让那个内奸以为他的据点可能暴露，逼他不得不去查看或者转移东西！”
“臣明白了！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赵化恍然大悟。
计划立刻执行。很快，北安门一带果然多了不少顺天府的衙役和兵丁，装模作样地巡查治安，盘问路人。消息也悄然在底层太监和市井中流传开来。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就在消息散出的第二天夜里，赵化兴奋地来报：“陛下！蛇出洞了！还是那个黑影，今夜又出现在了仓库附近！他极其警惕，在周围徘徊了很久，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快速溜了进去！臣的人已经将仓库团团围住，只等陛下下令擒拿！”
“好！”林锋然猛地站起身，“要活的！务必给朕拿下活口！”
“是！”赵化领命，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锋然在乾清宫内焦急地踱步，心跳如鼓。这一次，绝不能再让线索断掉！只要抓住这个内奸，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主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漫长如年。林锋然几乎能想象到仓库外那紧张的对峙和搏斗。
终于，约莫一个时辰后，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欢呼声。赵化回来了，虽然身上带着些许搏斗的痕迹，但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身后，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个被黑布罩头、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陛下！臣幸不辱命！逆贼已擒获！”赵化单膝跪地禀报。
“揭开！”林锋然命令道。
黑布被扯下，露出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苍白无须的脸——果然是个太监！看其服色，品级不高，但林锋然看着却有些眼熟。
“是你？！”林锋然瞳孔一缩，想起来了！此人是尚膳监的一个副管事太监，姓王，平时负责一些采买事务，能自由出入宫禁！难怪能成为内外联络的节点！
“说！谁指使你的？南宫太上皇之事，是不是你们做的？太子落水，是不是你们搞的鬼？！”林锋然厉声喝问。
那王太监吓得浑身瘫软，涕泪横流，却咬紧牙关，只是磕头求饶，不肯开口。
“给朕用刑！撬开他的嘴！”林锋然怒道。
“陛下且慢！”赵化连忙阻止，“此人胆小，用刑恐其毙命。臣有一计……”他凑近林锋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林锋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点了点头。
赵化转身，对那王太监阴森森地说道：“王公公，你的底细，我们早已查清。你在宫外的老娘和兄弟，此刻已在我们的‘保护’之下。你若老实交代，陛下仁德，或可饶你家人不死。你若顽抗……哼，谋逆大罪，诛九族！”
这话击溃了王太监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瘫倒在地，嚎啕大哭：“陛下饶命！奴婢说！奴婢全说！是……是曹公公……是曹吉祥曹公公指使奴婢的！”
曹吉祥？！那个早已被赐死的大太监？！林锋然心中巨震！但随即明白，这不过是对方抛出来的替死鬼！曹吉祥已死，死无对证！
“胡说八道！曹吉祥早已伏诛！你敢欺瞒朕？！”林锋然怒斥。
“奴婢不敢！真是曹公公生前安排的！他……他留下了一个名单和联络方式，让奴婢听命于……听命于名单上的人！”王太监慌忙辩解，“这次……这次让奴婢去仓库取放消息的，是……是兵部的李侍郎！还有……还有宫里司礼监的张秉笔张公公！是他们让奴婢打听太上皇起居，也是他们……他们让奴婢找机会……找机会在御花园做手脚，惊扰太子……”
兵部李侍郎（就是那个屡次发难的兵部右侍郎）！司礼监张秉笔！果然是他们！石亨在朝中和宫内的残余势力终于浮出水面！
“他们为何要谋害太上皇？惊扰太子？”林锋然逼问。
“奴婢……奴婢不知具体缘由，只听张公公说，要……要制造事端，让陛下……让陛下焦头烂额，他们好……好趁机行事……”
“趁机行事？行什么事？”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只说……等时机成熟，自会告知……”
审讯到此，核心人物和动机已经清晰。虽然王太监不知道最终计划，但李侍郎和张秉笔是石亨余党在朝中和宫内的核心人物，已确凿无疑！他们利用王太监这条线，策划了针对朱祁钰和太子的阴谋，目的就是制造混乱，动摇林锋然的统治根基！
“赵化，将口供详细记录，画押！”林锋然冷声道，“将此人严密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
“臣遵旨！”
人证、物证（那本册子）俱在！铁证如山！林锋然握着王太监画押的口供，心中杀意沸腾。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抓捕李侍郎和张秉笔时，舒良却脸色凝重地匆匆进来，递上一份密报：
“陛下，刚收到消息……兵部李侍郎，今日清晨……在府中暴毙了！据说是……突发心疾！”
林锋然的心猛地一沉！又是灭口！对方动作太快了！
“那张秉笔呢？”他急问。
“张秉笔……今日告病，未去司礼监当值。东厂的人去他住处查看，发现……人已不知所踪！”
李侍郎死，张秉笔逃！关键的活口，又没了！
林锋然愣在当场，刚刚获得的胜利喜悦，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狠辣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这盘棋，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第10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