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朱棡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明天,你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回厨房烧火。我会让人‘不经意’地告诉你,你哥哥王大,因为黑风岭那批货的事情,被永昌号的东家迁怒,打断了一条腿,扔出了商号,现在成了个废人。”
王二愣住了。
“然后,”朱棡继续说道,“我会再安排一场‘意外’,让你‘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一个……能让你哥哥,不,能让你,向永昌号复仇的绝佳机会。”
……
永昌号背后的势力,终于坐不住了。
黑风岭那一下,打得太疼了。几十万两的货打了水漂,关键是,他们托了无数关系,官府那边却只是打着哈哈,说山高林密,匪踪难寻,让他们等消息。
等个屁!他们哪里还不知道,这伙“山匪”,就是晋王府养的家犬!
更让他们吐血的是,晋王朱棡拿到圣旨,组建“护路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山西。这一下,这位爷不光是地头蛇,还是奉旨看管商路的官蛇,谁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想在北伐的后勤生意里分一杯羹,绕开晋王,已经绝无可能。
一番权衡之后,一张鎏金的帖子,通过一个中间人,客客气气地递到了晋王府。
会客厅里,朱棡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着眼前这个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中间人。
“……王爷,我家主人说了,之前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中间人陪着笑道,“如今王爷奉旨组建护路军,为国效力,实在是我辈商贾的楷模。我家主人和其他几个商号合计了一下,愿倾囊相助,赞助护路军军费白银二十万两,只求……只求日后在山西地界行商,能得王爷照拂一二。”
二十万两,好大的手笔。这是打断了牙,还得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再赔上一张笑脸。
朱棡放下茶杯,一脸为难:“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本王组建护路军,是为朝廷分忧,为圣上尽忠,岂能收受商贾的钱财?这要是传出去,让父皇知道了,本王可担待不起。不行不行,万万不可。”
他嘴上说着不行,身体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送客的意思。
那中间人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朱棡是在待价而沽,连忙躬身道:“王爷说的是!王爷高风亮节,我等万分钦佩!但如今北伐在即,军情紧急,这护路军早一日建成,北伐大军的后勤便早一日安稳。这并非是给我等商号行方便,而是为了家国大计啊!这点银子,只是我等为国尽的一份绵薄之力,绝无他意!”
这高帽子戴的,倒是舒服。
朱棡“沉吟”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王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大体了。也罢,这笔钱,本王就代护路军的将士们收下了。”
“王爷英明!”中间人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石头刚要落地。
只听朱棡话锋一转:“不过嘛,本王也有个条件。”
“王爷请讲!”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收了你们的‘赞助’,本王自然要对你们的商路安全负责到底。”朱棡一脸的“正气凛然”,“为了更好地统筹规划,保障所有商队的安全,本王需要你们参与‘赞助’的所有商号,将其在北方各条线路的运输网络、沿途站点、人员构成、货物清单,都报一份给护路军备案。这样,本王才能合理调配兵力,确保万无一失嘛。”
中间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这哪里是备案?这分明是把所有商号的命根子都交到晋王手里啊!有了这些东西,晋王想扶持谁、打压谁,甚至自己取而代之,都易如反掌!
“另外,”朱棡仿佛没看到他便秘般的表情,继续加码,“为了表示我们军商一家的诚意,也为了日后合作更加顺畅,本王觉得,护路军在你们这些商号里,占个两成的干股,不过分吧?你们放心,本王只要分红,绝不参与日常经营。有了护路军这块招牌,你们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对不对?”
中间人已经不是笑僵了,而是快哭了。
这哪里是招安?这分明是连锅端!先是勒索了一大笔现金,接着要走了商业命脉,最后还要强行入股,每年躺着分钱!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把人打了一顿,还得让被打的人掏钱给他建房子,建好房子,还得把家里的钥匙和账本都交出去!
可他敢说个“不”字吗?
看着朱棡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知道,今天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明天他的主人,可能就不止是损失一批货那么简单了。
“王爷……英明……神武……”中间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躬身一拜到底,“小人……这就回去复命。王爷的要求,我家主人,定当……定当遵从。”
打发走失魂落魄的中间人,朱棡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一股舒畅之意,从胸口直达四肢百骸。
敲诈,还是官方认证的敲诈,最是过瘾!
有了朱元璋的圣旨当护身符,又有了这笔“赞助”和现成的商业网络,朱棡的“护路军”招募工作,正式大张旗鼓地展开了。
王府门口,告示一张贴出去,整个太原城都轰动了。
招募令上写得明明白白:凡应征者,不问出身,不看履历,只要是熟悉北方地理、懂草原方言、身强力壮的汉子,一经录用,待遇从优!
这一下,正中此前那些流言的靶心。一时间,各路人马蜂拥而至。有退伍的老兵,有常年往来口外的边民,有在山里打猎的猎户,甚至还有一些脸上带着刀疤、眼神桀骜不驯的江湖人。
朱棡没有亲自出面,只让张诚带着几个魏武卒的老兵负责初选,但他自己,却躲在王府二楼的窗户后,冷眼观察着下面每一个前来应征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汉子,身材不算高大,但异常结实,皮肤是草原上长年风吹日晒才能形成的古铜色。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羊皮袄,背着一张比人还高的大弓,腰间挂着一把磨得发亮的蒙古弯刀。
在周围一片嘈杂喧闹的人群中,他显得格外沉默,只是静静地排在队尾,眼神像鹰一样,锐利而沉静,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张诚,”朱棡对着身后的亲卫吩咐道,“去查查那个背着大弓的蒙古裔老者,叫什么名字,什么来路。初选过后,带他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张诚领着那名老者,走进了书房。
“殿下,人带来了。”张诚躬身道,“他叫巴图,蒙元名字。他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年轻时在草原上当过那颜(贵族)的猎头,后来部落被灭,就一直在阴山南北游荡,靠打猎为生。”
朱棡抬眼,看向这个名叫巴图的老者。
老者的脸上布满了风霜的刻痕,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他站在那里,不卑不亢,自有一股从生死线上磨砺出来的悍勇之气。
“你叫巴图?”朱棡开口问道。
“是。”巴图的声音有些沙哑,汉话说得却很流利。
“为何要来应征护路军?”
“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巴图的回答简单直接。
“告示上说,要熟悉草原地理。你有多熟?”朱棡追问。
巴图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没有吹嘘自己,只是平淡地说道:“从大同往北,到捕鱼儿海,哪里的草最高,哪里的水最甜,哪条路牛车能过,哪条沟只能走单人独骑,哪座山背后藏着能躲开风雪的山谷……我的脑子里,都有一张图。”
朱棡的眼睛亮了。
这哪里是什么猎户,这分明是一部活地图!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王府护卫匆匆跑来禀报:“殿下,京城来的天使到了!是锦衣卫千户,高进,高大人!”
朱棡眉毛一挑。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他转头对巴图温和一笑:“巴图师傅,你被录用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护路军的向导,官职……暂定为百户,月俸十两。张诚,带巴图师傅下去安置,好生招待。”
巴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换来了一个百户的官职。他深深地看了朱棡一眼,抱拳躬身,一言不发地跟着张诚退了出去。
朱棡则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挂起热情的笑容,大步流星地向府门外迎去。
“哎呀!高大人远道而来,本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府门外,一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容倨傲的锦衣卫千户,正翻身下马。他身后,跟着一队同样神情冷峻的锦衣卫校尉。
此人正是高进。他本是朱元璋的亲军,一向眼高于顶,这次被派来太原“协理”晋王,在他看来,不过是皇帝对这位藩王不放心,派自己来当太上皇的。
他对着迎上来的朱棡,只是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晋王殿下客气了。下官奉皇上口谕,前来协助殿下组建护路军。军国大事,不敢懈怠,还请王爷尽快交接军务,让下官也好早日为皇上分忧。”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我才是主角,你靠边站。
朱棡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高大人一路辛苦,风尘仆仆,谈什么军务!来人,快,给高大人和诸位校尉备下最好的厢房,准备接风宴!本王在太原搜罗了一批上好的江南厨子和歌姬,今晚,定要让高大人宾至如归!”
他拉着高进的手,热情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根本不给他谈论公事的机会,硬是将其往府内最奢华的院落里让。
高进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想要摆出官威,却被朱棡一口一个“高兄”,一口一个“自己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高进被一群美貌侍女簇拥着,半推半就地进了院子,朱棡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转为一丝冰冷的讥嘲。
跟我斗?
就你这点道行,先在温柔乡和文山会海里泡上三个月再说吧。
夜幕降临,晋王府花厅之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
高进坐在主宾的位置上,面前的案几摆满了山珍海味,身边是两名体态婀娜、巧笑倩兮的歌姬,一个为他斟酒,一个为他布菜。从江南运来的顶级“女儿红”,酒香醇厚,入口绵柔,让他这个在京城见惯了场面的锦衣卫千户,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朱棡频频举杯,言语间极尽恭维。
“高兄,你我一见如故!实不相瞒,父皇派你来,我这心里才算踏实了。这练兵打仗的事,我是个门外汉,全靠一腔热血。有高兄这等行家坐镇指导,我这护路军,才能真正成为朝廷的利刃啊!”
“来,我敬高兄一杯!这杯酒,是替护路军未来的几千名弟兄,感谢高兄的大驾光临!”
一番话,说得高进通体舒泰,脸上的倨傲之色也消散大半,换上了几分自得。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王爷太客气了!为皇上办事,都是分内之举!你我君臣一心,何分彼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棡拍了拍手,一旁的常清韵会意,柔声对侍女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队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
“高兄,”朱棡笑道,“初次见面,一点不成敬意的小礼物,还望笑纳。”
高进定睛一看,只见那托盘之上,黄白之物,璀璨夺目。为首的一个托盘里,是十根明晃晃的大黄鱼;后面的,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雪花银锭,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一千两。而跟着他来的那队校尉,每人也有一份,虽不及他的丰厚,却也足有百两之巨。
高进的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
他身为锦衣卫千户,油水是有的,但何曾见过如此赤裸裸、如此豪爽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