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尚一行二十余骑,沿着官道,向着成都方向疾驰。马蹄踏碎清晨的薄霜,寒风如刀刮过年轻骑士们紧绷的脸颊。尽管打着报捷的旗号,但每个人的心情都如同这阴霾的天空,沉重而压抑。贴身内衣里那封由大将军与父亲联名签署的密信,仿佛一团炽热的火炭,灼烧着诸葛尚的胸膛。
他牢记父亲的嘱托:快!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回成都!但同时,更要“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这意味着,他不能仅仅是一个信使,还必须是一个观察者一个判断者。
离开绵竹关半日,沿途的景象便让诸葛尚的心不断下沉。越是靠近成都方向,溃兵和逃难的百姓就越多。他们扶老携幼,面色仓皇,带着微薄的家当,像无头的苍蝇般向南涌动。官道上,不时可见丢弃的行李、翻倒的破车,一片狼藉。各种混乱、惊惶的流言在人群中传播:
“绵竹早就破啦!诸葛将军都战死了!”
“魏兵见人就杀,快跑啊!”
“成都马上就要被围了,守不住的!”
“陛下说不定都要走了……”
这些言语,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诸葛尚的耳膜。他几次忍不住想要大声呵斥,澄清事实,但都被身旁一名经验老到的亲兵队长悄悄拉住。
“少将军,息怒!”队长低声道,他名叫赵毅,是诸葛瞻麾下的老兵,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流言止于智者,我等此刻争辩,无异于滴水入海,徒惹麻烦。当务之急是尽快入城!”
诸葛尚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赵毅是对的。黄皓既然敢在前线散布谣言,后方这混乱的景象,恐怕也少不了其党羽的推波助澜。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恐慌,瓦解军心民心,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铺路。
“加速前进!”诸葛尚勒紧缰绳,低喝一声,“遇有盘问,只言奉卫将军之命,向陛下呈送紧急军情,不得延误!”
“诺!”
一行人不再理会沿途的混乱,将速度提到极致,卷起一路烟尘。
然而,越是接近成都,盘查便越发严密起来。往常畅通无阻的官道要冲,竟然设起了临时的关卡。守关的兵士并非熟悉的卫戍部队服饰,而是右将军阎宇的部下。他们盔甲鲜明,却带着一股骄横之气,对往来行人,尤其是从北面来的人,盘问得极为苛刻。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队率模样的军官横刀拦在路中,斜眼打量着诸葛尚这一小队风尘仆仆的骑兵。
诸葛尚稳住马匹,亮出父亲的令牌和公文,沉声道:“我乃卫将军诸葛瞻之子诸葛尚,奉父命有十万火急军情需即刻面呈陛下!速速放行!”
那队率接过公文,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上下打量着诸葛尚,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诸葛少将军。失敬失敬。不过上头有令,近日魏军细作活动猖獗,所有从北面来的人,无论官民,都需严加核查,以免奸细混入成都惊了圣驾。少将军,还请下马配合一下,让兄弟们查验一番。”
“查验?”诸葛尚眉头紧皱,心中怒火升腾。军情如火,竟敢在此故意刁难?他强压火气,“军情紧急耽搁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嘿嘿,小的也是奉命行事。”那队率丝毫不惧,反而提高了音量,“谁知道你们这军情是真是假?万一你们是魏狗假扮的,放了进去这责任难道你诸葛少将军来担?”他身后的兵士们也纷纷握紧了兵刃,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诸葛尚身后的亲兵们也怒目而视,手按上了刀柄。赵毅悄悄靠近诸葛尚,低声道:“少将军,来者不善。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硬闯恐中圈套。”
诸葛尚瞬间冷静下来。他想起父亲“眼见未必为实”的叮嘱。这些阎宇的兵,如此作为,背后定然有人指使。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挠、过滤前往成都报信的人,尤其是父亲和大将军派去的人!
不能硬闯,那该如何?诸葛尚心思电转,目光扫过关卡后方。关卡设在一处隘口,官道两侧是陡峭的山坡,硬闯确实风险极大。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改变了策略,脸上挤出一丝看似无奈又略带傲慢的表情:
“哼!既然尔等要查验,那便查验!不过,本将军提醒你,若是误了军机,待我面见陛下,必参你等一个延误军机、阻挠信使之罪!”他翻身下马,将佩剑解下,重重拍在对方手里,“查吧!快点!”
他这番作态,反而让那队率愣了一下。他接到的命令是想办法刁难、拖延从北面来的信使,最好能激怒对方,制造冲突,从而有借口扣人。没想到这诸葛尚竟然忍了下来,还摆出一副配合却要高官的架势。
队率一时有些犹豫,仔细查验了令牌和公文,确系无误。他又装模作样地让手下士兵检查了诸葛尚等人的行囊,自然一无所获。
“怎么样?可以放行了吗?”诸葛尚冷冷地问道。
那队率眼珠转了转,又道:“军情文书,按例也需查验真伪,以防篡改……”
“放肆!”诸葛尚猛地喝道,声色俱厉,“此乃直呈陛下的密奏!你有几个脑袋,敢擅自拆阅?莫非是受了何人指使,欲窥探禁中机密不成?!”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那队率脸色顿时变了。拦截信使还可以说是执行命令,擅自拆阅呈送皇帝的密信,那就是杀头的大罪了。他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
“不敢,不敢!少将军言重了!”队率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既是面呈陛下的密奏,小人自然不敢僭越。只是如今成都戒严,入城需有宫中手令。少将军您看……”
“本将军自有办法入宫面圣!”诸葛尚不耐烦地打断他,重新佩好剑,翻身上马,“尔等速速让开!若再敢阻拦,休怪本将军刀下无情!”
他身后的亲兵们也齐刷刷地拔刀出鞘半寸,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那队率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又见对方动了真怒,终究不敢彻底撕破脸皮,只得悻悻地一挥手:“放行!”
关卡栅栏被挪开,诸葛尚一夹马腹,带领手下疾驰而过,将那令人厌恶的关卡甩在身后。
“赵叔,看来成都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奔出一段距离后,诸葛尚才放缓马速,对身旁的赵毅沉声道。
赵毅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阎宇的兵控制了外围,黄皓的触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少将军,入城之后,恐怕更是龙潭虎穴。我们得万分小心。”
“嗯。”诸葛尚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已然隐约可见的成都城郭,握紧了缰绳。那熟悉的城池,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
父亲和大将军将这千斤重担交给他,他绝不能失败。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闯过去,将那封关乎汉室存亡的密信,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他摸了摸胸口那硬邦邦的绢布卷,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坚毅。
“加速!务必在日落前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