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的靠近,像一枚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陆寒霆所在的那个小圈子里漾开了无形的涟漪。交谈声有瞬间的凝滞,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这三位主角身上。
苏蔓最先察觉到她的接近,原本仰望着陆寒霆的、带着仰慕的目光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往陆寒霆身侧靠了半步,那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捏住了他西装的袖口边缘,流露出一种下意识的依赖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寒霆也看到了沈清澜。她径直走来,墨蓝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深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礼节性的微笑,但那双眼睛,清冷得像结了冰的湖,直直地望向他,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宣战般的平静。
他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沈清澜在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先是落在陆寒霆脸上,然后微微转向他身侧略显无措的苏蔓,唇角弧度不变,语气平和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小姐,今晚很漂亮。”
苏蔓像是受惊的小鹿,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声音细弱:“谢谢……沈医生,您也是。”
沈清澜微微颔首,随即重新看向陆寒霆,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陆总,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邀您共舞一曲?”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场合,由女方主动邀请男伴跳舞,本就有些打破常规。更何况,是邀请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而这位丈夫身边,还站着一位关系微妙、备受呵护的“故人”。
这无异于一种公开的、优雅的挑衅。
陆寒霆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沈清澜,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读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感觉到身侧苏蔓抓着他衣袖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嵌进他的手臂。
他不能拒绝。
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自己“妻子”的共舞邀请,等同于将那些隐秘的流言坐实,将苏蔓推向更尴尬的境地,也将他自己置于不义之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微微欠身,向沈清澜伸出手,声音沉稳:“我的荣幸。”
沈清澜将自己戴着丝绒手套的手,再次放入他的掌心。这一次,她的指尖似乎比在红毯上时,更加冰凉。
乐队适时地奏起了一首舒缓的华尔兹。悠扬的旋律流淌在宴会厅中,水晶灯的光芒柔和地洒下。
陆寒霆引领着沈清澜滑入舞池中央。他是天生的舞者,步伐精准,姿态优雅。沈清澜的舞技同样无可挑剔,她跟随他的引领,旋转,回旋,墨蓝色的裙裾绽开冷冽的花朵。
他们是舞池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男人俊朗沉稳,女人冷艳高贵,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看似和谐的共舞之下,是怎样汹涌的暗流。
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侧,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疏离。她的手掌搭在他的肩头,没有丝毫重量,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接触动作。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最细微的情绪。陆寒霆看到她低垂的眼睫,看到她完美妆容下那难以掩饰的一丝疲惫,也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荒漠。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意和不解,在旋转的间隙问道。
沈清澜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角那抹礼节性的微笑依旧挂着,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跳完这支舞。然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陆寒霆的心猛地一沉,扶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桥归桥,路归路?她想就这么划清界限?
“沈清澜!”他几乎是咬着牙叫出她的名字。
“陆总,专心些。”沈清澜却淡淡地打断他,随着音乐的节拍,一个轻盈的后仰,拉开了些许距离,避开了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和收紧的手臂,“很多人看着呢。”
她的冷静,她的疏离,她这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控、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姿态,都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陆寒霆的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阻止的方式,从他生命中剥离。
而舞池边缘,苏蔓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舞池中央那对无比登对的“璧人”,看着陆寒霆凝视沈清澜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他们之间那种外人难以介入的、因对抗而产生的诡异张力……她手中的香槟杯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发白。
那支她从未与陆寒霆跳过的舞,此刻由沈清澜来完成,像一场公开的凌迟。
音乐渐入高潮,陆寒霆带着沈清澜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连续旋转。裙摆飞扬,发丝拂动,在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冷硬而决绝。
这一刻,陆寒霆忽然觉得,这支舞,跳得他心口发疼。
而沈清澜,自始至终,眼神清明,如同局外人。
究竟,这一曲共舞,刺痛了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