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春天,总是不知不觉就漫山遍野了。当医疗站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爆出满枝新绿时,沈清澜发现,她的窗台上,开始出现一些小小的、无声的“礼物”。
有时是一把带着露水的、紫莹莹的杜鹃花,被笨拙地用草茎捆扎着。
有时是几枝鹅黄色的迎春花,插在一个洗净的、掉了漆的旧搪瓷杯里。
有时,甚至只是一捧叫不出名字的、星星点点的白色小野花,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
没有署名,没有言语。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出现在那里,像清晨悄然降临的薄雾。
沈清澜知道是谁送的。是那些她曾为他们看过病、打过针,或者只是在寨子里遇见时,摸了摸他们脑袋的孩子们。他们用这种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羞于说出口的亲近与感激。
她从不追问。只是每次发现新的野花,都会小心地将它们整理好,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有时是喝完药的玻璃瓶,有时是阿雅编的小竹筒——装上清水,仔细养起来,摆放在窗台、药柜,或者她的书桌上。
这些不起眼的野花,为这间充满药味和消毒水气息的平房,增添了一抹抹鲜活而柔和的色彩。
阿雅对此最为热衷,她似乎成了孩子们中间的“情报员”和“艺术指导”。“阿澜医生,小石头今天偷偷摘了后山的栀子花,怕你说他,让我先拿回来!”“阿姐,你看这样摆好不好看?”她叽叽喳喳地,将新送来的野花与之前的搭配在一起,努力创造出她认为最美的造型。
沈清澜便会停下手里的工作,认真地看,然后点头微笑:“很好看,阿雅真有心思。”
她的赞美总是很具体,让阿雅的小脸上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有一次,她巡诊回来,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束罕见的、浅蓝色的鸢尾花。这种花只长在更高的、人迹罕至的山崖边。她正有些担忧,一个浑身沾满草屑、脸蛋被树枝划了一道红痕的小男孩,扭扭捏捏地从门后探出头来,是寨子里最皮实的娃子小峰。
“阿澜医生……我、我没爬很高……”他小声辩解,眼神闪烁。
沈清澜没有责备他。她走过去,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泥印,查看那道细微的划痕,涂上一点药膏。然后,她拿起那束鸢尾,仔细看了看,温和地说:“花很漂亮,谢谢你,小峰。但是,以后不要再为了摘花去危险的地方了,好吗?你的安全,比所有的花加起来都重要。”
小峰愣了一下,重重地点头,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跑开了。但从那以后,他送来的花,都变成了田埂边、小溪旁最常见的那种。
这些野花,花期短暂。往往几天后,便会凋谢、枯萎。沈清澜不会立刻扔掉它们。她会将花瓣收集起来,有时是交给龙阿婆,看看能否入药;有时,则是晾干了,做成简单的香包,放在一些睡眠不安的老人枕边。
在她手中,这些微小的、短暂的美,似乎也被赋予了某种延续的价值。
夜晚,煤油灯下,她写着巡诊记录,窗台上新换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婆娑的暗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着药草与野花清香的复杂气息。
这些来自山野、来自孩子们纯净心意的花朵,没有名品的雍容,没有礼物的贵重。它们普通,甚至有些寒酸。
但它们点缀了她的窗台,也点缀了她在这片土地上的、平凡而坚实的岁月。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她在这里,已被最纯粹的心灵,温柔地接纳和爱戴着。
这份被需要、被铭记的暖意,比任何华丽的赞誉,都更能滋养她那颗曾经千疮百孔、如今已趋于平静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