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的夜,黑得格外早。太液池畔的宫灯次第亮起,在水面拖出长长的、颤抖的光影。林薇薇披了件玄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小凳子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盏昏黄的羊角灯,灯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才人,咱们真要这个时候来吗?”小凳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说……听说朔日阴气重,这太液池……”
“阴气重的地方,才容易现出原形。”林薇薇脚步不停,沿着池岸缓缓而行。夜风掠过水面,带来潮湿的腥气,混着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她在一处偏僻的湾口停下。这里离长春宫不远,岸边的垂柳长得尤其茂密,枝条几乎垂到水里。借着月光,能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暗红色的浮沫,像凝固的血。
“就是这里了。”她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池水冰凉刺骨,指尖触到水底滑腻的淤泥。
小凳子紧张地四下张望:“才人,有人来了!”
远处确实有灯火在移动,隐约能听见脚步声。林薇薇迅速起身,拉着小凳子躲进柳树的阴影里。灯光渐近,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正往水里倾倒着什么。
“快些快些,”其中一个低声催促,“赶在子时前弄完。”
“这差事真晦气,”另一个抱怨道,“每月都要来一次……”
他们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远去。待灯光消失在宫墙拐角,林薇薇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到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水面上,暗红色的浮沫比刚才更多了。她取出一方素帕,浸入水中,再提起时,帕子上已染了一片暗红。
“才人,这是……”
“证据。”她将帕子仔细收好,“每月朔日,有人在此投放赤铁矿粉。”
回程的路上,她故意绕到长春宫外。宫墙内传来阵阵笑语,苏贵人正在宴客。暖黄的灯光从窗棂漏出,映得院中的水池波光粼粼。
“听说苏贵人每日都要在池边散步,”小凳子低声道,“说是对胎儿好。”
林薇薇没有接话。她看见长春宫的排水口正缓缓流出带着淡红色的水,在月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回到秋水苑时,夜已深了。周宝林还等在灯下,见她回来,急忙迎上来:“才人,谢太医来了,等了有一会儿了。”
谢云止坐在偏厅,手边放着一卷水脉图。见她进来,他起身行礼,目光落在她微湿的衣摆上。
“才人去了太液池?”
“月色好,去走走。”她解下斗篷,露出袖口沾染的暗红色水渍。
谢云止的眉头微蹙:“才人不该独自涉险。”
“太医不也冒险来了?”她在他对面坐下,取出那方染红的素帕,“看看这个。”
谢云止接过帕子,对着灯光仔细察看,又凑近闻了闻:“是赤铁矿粉,混了少量朱砂。与太医院记录的郑贵妃症状相符。”
他展开水脉图,指向太液池的支流:“我查过了,每逢朔日,通往长春宫的闸口会开启半个时辰。若是有人在此时投放矿粉……”
“矿粉会随水流进入长春宫的水池。”林薇薇接话,“苏贵人每日在水边散步,吸入飘散的粉末,日积月累……”
两人一时沉默。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可是为什么?”周宝林忍不住问,“苏贵人不是皇后娘娘的人吗?”
“正因为是她的人,”谢云止的声音低沉,“才更要小心。”
林薇薇忽然想起郑贵妃脉案上的记载:“郑贵妃当年,也是每月朔日要去太液池畔赏月。”
一样的手法,一样的症状。不同的是,郑贵妃是真的喜欢夜游,而苏贵人,怕是被人以“安胎”为名引到池边的。
“太医署当年,真的毫无察觉?”
谢云止沉默片刻:“当年的院判,是皇后娘娘的表亲。郑贵妃薨后三个月,他便告老还乡了。”他顿了顿,“我父亲接任院判后,曾想重启调查,却苦于没有证据。”
“现在有了。”林薇薇轻抚那方素帕。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得让人心惊。谢云止起身告辞,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人,这帕子……还是烧了吧。”
她明白他的意思。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任何人,这方染红的帕子,反而可能成为她的催命符。
可是……
她走到窗边,望着太液池的方向。月光下,水面平静如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凳子,明日去尚宫局要些锦鲤来。”
“才人要养鱼?”
“不,”她轻声道,“我要看看,这太液池的水,到底养不养得活鱼。”
有些真相,就像水底的暗流,看不见,却真实存在。而她,偏要做一个搅动水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