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一的曙光来得迟疑,灰白的天色像是浸了水的生宣,迟迟晕不开浓墨。林薇薇立在梅树下,指尖捻着那片浸透暗红汁液的花瓣,腥气钻进鼻腔,让她想起冷宫井台上多年未散的血味。
小凳子领着两个心腹太监,正在梅树四周小心挖掘。铁锹下到三尺深时,撞上了硬物——不是预想的铁匣,而是整块青石板,板上阴刻着蟠龙纹,龙目处两个凹槽,与双鱼佩的形状严丝合缝。
“娘娘,这……”小凳子声音发颤。
她取出双鱼佩,玉石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当鱼眼处的红宝石嵌入龙目凹槽时,石板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石阶。阴风裹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守住这里。”她接过羊皮灯笼,独自踏入黑暗。
石阶蜿蜒向下,壁上凿着灯台,残存的灯油散发着奇异的梅花香。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座地下宫殿,四壁绘着先帝与郑贵妃游春图,丹青妙笔,人物栩栩如生。
殿中央白玉台上,停着一具琉璃棺椁。棺中女子容颜如生,云鬓间簪着红梅,正是郑贵妃。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掌中捧着一卷明黄绢帛。
林薇薇走近细看,心跳骤停——那绢帛上赫然写着:“传位于皇四子景玄。”
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可落款日期,却是先帝驾崩前三日。
“原来他名正言顺。”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琉璃棺。棺椁突然发出轻响,郑贵妃交叠的双手缓缓分开,露出底下压着的密信。
信是写给安远侯世子的:“……彼以朱砂梅露相逼,妾不得已从之。然景玄实非龙种,乃君之骨血……”
她踉跄后退,撞上壁画。颜料簌簌落下,露出底层的《毒经》残页——记载着如何用朱砂梅露伪造脉象,掩盖有孕之实。
“娘娘!”小凳子的惊呼从入口传来,“皇上往这边来了!”
她迅速藏好密信,退出地宫。石板合拢的刹那,听见皇帝的声音在梅林外响起:“爱妃好兴致,这般早便来赏梅。”
玄色龙袍掠过残雪,停在她面前。他俯身拾起地宫入口处的一片枯梅,花瓣在他指尖化为齑粉。
“这株老梅,是郑贵妃最爱。”他语气平淡,“可惜啊,花开得再艳,也活不过二十五载。”
她垂首:“臣妾只是觉得,这梅花香得反常。”
“香?”他轻笑,“朕闻到的只有腐臭。”
回到长乐宫时,谢云止已在等候。他官袍下摆沾着新泥,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匆忙赶来。
“才人可曾听过‘梅魄’之说?”他递上一卷医案,“郑贵妃薨逝前,曾命人将九十九株红梅移栽至太液池畔。”
医案记载,那些梅树根系异常发达,不过三年便堵塞了太液池的支流。
“才人今日所见的地宫,恐怕不止一处。”
暮色降临时,她以清查水脉为由,带着心腹去了太液池。按照谢云止给的图示,在池底淤泥中摸到铁环。拉起时,整片假山缓缓移开,露出更大的地宫入口。
这座地宫布满机关,壁上刻着北狄文字。在最深处的石室里,她找到半枚兵符——与德妃绣屏中的虎符恰好是一对。
兵符下压着血书:“景玄非嗣,北狄当立。”
更鼓声穿过夜色传来,她站在地宫入口,看着太液池倒映的满天星斗。水波荡漾间,星辰碎成万点金光,像谁撒下的漫天罗网。
小凳子突然低呼:“娘娘快看!”
池对岸,皇帝独自立在梅树下,正将什么物件埋进土中。月光照见他袖口的一点金芒——与丽嫔东珠中的金箔如出一辙。
新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幕将天地笼罩。她握紧袖中的密信,只觉得这薄薄一张纸,重得快要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