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范不繁紧贴冰冷的土墙,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他右手死死攥着拙锋粗糙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左臂被江婉紧紧搀扶着,两人在狭小的凹间里几乎能听到彼此擂鼓般的心跳。
那脚步声在岔道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分辨方向,随即,再次响起,目标明确地朝着他们藏身的角落而来。
江婉的指尖凝聚着冰蓝色的灵光,微弱却稳定,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点星火,随时准备泼洒而出。
她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针,穿透半掩的杂物缝隙,死死锁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范不繁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以及那份竭力压制的紧张。
他自己更是艰难,右肩的伤口在拙锋力量的压制下依旧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那阴毒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灼热的剑意防线,每一次对抗都让他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必须分出大半心神去维持体内那点可怜灵力与拙锋剑意的微弱联系,共同镇压剧毒。
拙锋沉重的剑身斜靠在他腿边,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锚点。
脚步声停在了凹间之外。一道细长的阴影,透过杂物缝隙投射进来,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没有言语,没有探查,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范不繁和江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无路可退了。
“藏头露尾的东西,滚出来!”范不繁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因剧痛和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撕开这层令人窒息的恐惧。
他强撑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站直身体,拙锋在地上拖拽,发出沉闷的刮擦声。
这个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全靠江婉死死支撑才没有倒下。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额发。
凹间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哼,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接着,覆盖在门洞上的几根腐朽木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无声地推开,滑落在地。一个身影堵住了狭小的入口。光线被遮挡,凹间内骤然昏暗下来。
来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几乎融入阴影的劲装,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冰冷、漠然,如同在打量两件死物,视线在狼狈不堪的范不繁和他脚边那柄毫不起眼的拙锋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江婉身上,停留了片刻。
“噬灵教的走狗?”江婉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的灵光骤然明亮了几分,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一些。她将范不繁往身后挡了挡,直面那个面具人。
面具人没有回答江婉的质问,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范不繁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拙锋上。
他缓缓抬起右手,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动作平稳得可怕,指向范不繁。
“剑,给我。”
声音透过金属面具传出,低沉而毫无起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范不繁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为了拙锋!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手背青筋毕露。
拙锋是他的命!是坠崖后唯一的机缘,是他对抗命运、保护身边人的依仗!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做梦!”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尝试调动丹田里那点残余的灵力,试图再次引动拙锋内那股曾斩杀褐衣人的煌煌剑意。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剑身深处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以及右肩伤口处陡然加剧的撕裂感,阴毒如同被刺激到的毒蛇,疯狂反噬,瞬间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身体再次剧烈一晃,全靠江婉死死架住。
“别妄动!”江婉急声低喝,她能清晰感觉到范不繁身体的颤抖和力量的急剧流逝。
她看向面具人,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冷静:“阁下想要什么?若为求财,我们身上还有些许灵石丹药。若为寻仇,至少报上名号!”她试图拖延时间,寻找一丝转机。
面具人似乎完全无视了江婉的话。
他的视线从范不繁痛苦扭曲的脸上移开,再次落在那柄古朴沉重的拙锋上,金属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更专注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
他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狭小的凹间,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这不是灵力的威压,更像是一种纯粹而冰冷的杀意凝聚成的实质,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向两人的皮肤和神经。
江婉指尖的冰蓝灵光在这压力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范不繁更是如遭重击,本就紊乱的气息几乎停滞,胸口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窒息感伴随着伤口的剧痛一同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冷汗涔涔而下,牙齿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最后一次。”
面具人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他伸出的右手五指微微屈张,仿佛下一刻就要隔空将那柄重剑摄取过去。
退?无处可退!
求饶?绝无可能!
范不繁的视野因剧痛和窒息而模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江婉扶着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指尖的灵光黯淡到了极点,她紧抿着唇,眼中是同样的绝望和决然。他们就像被困在绝境中的幼兽,面对着一头冷酷的巨兽。
“婉…婉……”范不繁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气若游丝。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左手反手死死抓住了江婉扶着他的手腕。
那手上沾满了血污和冷汗,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婉猛地一震,看向他。
范不繁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着血珠,额头全是冷汗,但他那双眼睛,在模糊的视线背后,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反扑。
那不是绝望,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躲…后面去…”范不繁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生命力。
他不再试图调动那点可怜的灵力,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所有想要保护身后之人的强烈渴望,如同燃烧生命般疯狂地灌注进握剑的右臂,灌注进那柄与他血肉相连的拙锋!
“不繁!”江婉失声惊呼,她瞬间明白了范不繁要做什么——他要再次强行引动那恐怖的剑意!
以他现在油尽灯枯的身体和体内肆虐的阴毒,这无异于自杀!
她想阻止,想拉住他,但范不繁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猛地一推,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决的力量传来,将她向后推了一个趔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范不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破碎而惨烈,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他竟用那只重伤的右臂,硬生生将沉重无比的拙锋抡了起来!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破烂的衣衫,也染红了冰冷的剑柄。那阴毒失去了最后的压制,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筋骨,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个步步紧逼的金属面具!
拙锋动了!不再是之前斩杀褐衣人时那股煌煌如日、撕裂一切的堂皇剑意。
这一次,剑身震颤着,发出低沉痛苦的嗡鸣,剑刃上浮现出极其黯淡、断断续续的赤金纹路,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星。
一股沉重、混乱、狂暴、带着范不繁生命本源的痛苦和疯狂意志的力量,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岩浆,裹挟着他喷溅的鲜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堵在门口的面具人,毫无章法地、却倾尽所有地狠狠劈去!
剑锋带起的气流撕裂了空气,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血珠在黯淡的光线下划出凄厉的弧线。
这一剑,没有技巧,没有退路,只有燃烧生命的最后咆哮!
面具人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柄染血的、带着狂暴混乱力量劈来的重剑,以及少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