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种一旦点燃,便渴望燎原。然而,现实的寒风总能轻易吹散脆弱的火焰。
自由联盟前线基地,虚拟战略会议室。巨大的环形桌旁,悬浮着数十个形态各异的意识投影,代表着联盟在此星区的常驻理事文明。浪客作为会议主持,坐在主位。顾心和顾临的投影,作为棱娲文明的代表,位列其中。赵启的棱柱投影也以技术顾问身份远程接入,沉默地闪烁着。
会议的气氛,从开始就透着凝重。
浪客将“遗忘边境x7-β星云可能存在旧人类幸存者(地球净化军)”的情况,以及棱娲文明提出的“前期侦察与营救动议”正式提交讨论。
几乎立刻,反对的声音便如同冰雹般砸落。
一个外形如同多面体水晶、意识波动带着绝对功利色彩的代表率先发声:“浪客指挥官,诸位理事。我理解棱娲文明对同胞的关切。但请允许我指出,在‘肃正协议’威胁迫在眉睫,联盟主力舰队需要集中防御核心星域的关键时刻,为了一个来自边缘星域、信号微弱、幸存可能性极低且身份敏感(指EpA过往历史)的求救信号,分散我们宝贵的战略资源,这是一种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另一个如同流淌熔岩般的意识体发出低沉的轰鸣:“风险与收益严重失衡!‘遗忘边境’环境恶劣,侦察小队生存率本就不高。即便确认幸存者存在,将其从那种地方营救出来,需要投入的兵力、后勤支持将是天文数字!更何况,谁能保证这不是一个陷阱?收割者或者其他势力,利用旧人类的情报设置诱饵,并非不可能!”
“附议。”一个由无数细小光点构成的意识团发出冰冷的合成音,“根据初步数据分析,此次侦察行动的直接资源消耗,足以在边境建造三座新的预警哨站。而从潜在收益看,即便成功救回少量幸存者,其对联盟整体战力的提升也微乎其微。从效率角度,此动议应予否决。”
反对的理由清晰而冷酷:资源有限,风险过高,收益不明。在联盟这个庞大的机器中,每一项决策都伴随着冰冷的计算。
浪客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沉默的顾心和紧握双拳的顾临。
“诸位理事的担忧,不无道理。”浪客缓缓开口,试图平衡局面,“但是,请别忘了联盟成立的基石——《自由宣言》的核心精神之一,便是‘不放弃任何一缕渴望自由的文明火种’。EpA或许有其历史问题,但他们同样是‘界壳’灾难的受害者,是挣扎求存的同胞。见死不救,有违我们的初衷。”
“浪客指挥官,情怀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抵御‘肃正协议’的炮火!”水晶多面体代表尖锐地反驳,“联盟的生存高于个别文明的‘乡愁’!”
“这不是乡愁!”顾临猛地站起身,虚拟投影都因情绪的激动而微微晃动,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这是责任!是对共同起源的认同!雷烈……EpA的将士们,他们或许固执,或许偏激,但在最后时刻,他们选择了为人类文明留下种子而牺牲!现在,我们有了力量,知道了他们可能还活着,却因为所谓的‘风险’和‘效率’而退缩?如果我们今天放弃了他们,明天,当我们棱娲,或者在场任何一位的文明遭遇危机时,是否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联盟放弃?!”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会议室中回荡,让一些持中立态度的代表陷入了沉思。
赵启的棱柱投影适时地闪烁了一下,发出冰冷的补充,但内容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完全偏向反对派:“从纯粹效率模型计算,救援行动性价比极低。但是,忽略此事件对联盟内部凝聚力、特别是对新成员棱娲文明忠诚度与士气的影响,同样是重大战略误判。一个感到被孤立、被工具化的成员,其长期价值将大打折扣。建议将此‘士气成本’与‘政治成本’纳入评估模型。”
他将情感因素量化为了冰冷的“成本”,用一种另类的方式支持了顾临的观点。
会议陷入了僵持。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浪客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一直沉默的顾心:“顾心主宰,作为动议提出方,棱娲的最终态度是什么?联盟尊重成员的选择,但成员也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心身上。
顾心缓缓起身,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代表,最后落在父亲那充满期盼与决绝的脸上。
“棱娲文明,感谢联盟提供讨论的平台,也理解诸位理事对联盟整体利益的考量。”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气质,“我们深知‘肃正协议’的威胁,也明白资源的宝贵。”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但是,有些原则,高于一时的得失计算。文明之所以为文明,不仅在于我们能建造多么强大的舰队,更在于我们心中是否还保留着对同类的悲悯,对誓言的坚守,对‘不抛弃、不放弃’精神的信仰!”
“雷烈将军及其部下,在人类文明的终点为我们争取了生机。这份债,我们必须还!这份情,我们不能忘!”她的声音微微提高,“棱娲文明,不会坐视同胞在绝境中挣扎而无动于衷!”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浪客和所有代表:“因此,棱娲文明在此郑重声明:无论联盟是否提供支援,我们都将独立组织力量,前往‘遗忘边境’进行侦察与营救尝试!我们将动用我们自己的舰队,我们自己的资源,承担全部风险!”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连浪客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这意味着棱娲将可能在联盟主力无暇他顾的时候,独自派出一支宝贵的力量深入险境!
“当然,”顾心继续说道,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们仍然渴望并欢迎联盟的支援,哪怕是有限的情报共享或一艘性能优越的侦察舰。但我们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外部。棱娲的命运,终究要由棱娲自己来承担!”
她看向顾临,父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充满了理解与支持。
“为了同胞,为了承诺,也为了……我们文明自己的良心和脊梁!”顾心斩钉截铁地结束了发言,坐了回去。
会议室一片寂静。
顾心的决绝,将皮球彻底踢回了联盟一方。是坐视新成员独自冒险,损害联盟团结的形象?还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提供有限支援,以维系盟约的温暖与向心力?
浪客深吸一口气,与几位核心理事通过内部频道快速交流后,做出了决定。
“鉴于棱娲文明的坚定决心,以及此次行动所涉及的联盟核心价值观,”浪客宣布,“联盟最高议会特别授权:批准棱娲文明的营救动议。联盟将不派遣主力舰队,但将提供以下支援:一、一艘最新型的‘幽灵级’高隐匿性侦察舰及其志愿者船员;二、开放‘遗忘边境’相关非核心情报库;三、在行动期间,提供远程通讯中继与紧急跃迁坐标支援。”
他看向顾心,眼神复杂:“这是联盟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帮助。剩下的,靠你们自己了。祝好运,棱娲的各位。”
决议,以一种折衷的方式通过。
分歧依然存在,但决心,已然冲破了一切阻碍。
营救的航程,注定布满荆棘,但棱娲文明的方舟,已经义无反顾地调整了航向,驶向那片被称为“遗忘”的、未知而危险的星域。只为那一声来自遥远过去的、微弱的回响。